上陽白發人 (花朝)

春到花朝碧染叢，枝梢剪彩嫋東風。蒸霞五色飛晴塢，畫閣開尊助賞紅。二月二，花朝節。由宮廷到民間，均張燈結彩，萬紫千紅。女孩子們將花木披上錦緞點綴，庭中擺設秋千架，鬥花撲蝶，慶賀百花生日。嗜花如命的女皇，還會命宮女采集百花，和米一起搗碎，蒸製成花糕賞賜給群臣。於是空氣中交織著花瓣馥鬱和穀物的芬芳，絲絲縷縷沁入宮中每一殿落。

這也是李顯回京，李旦獲釋後的第一個花朝節。隨著皇帝日漸複蘇的母性，宮廷內所有人，全體上下齊齊喘了一口氣。所有人，心情好的就如這豔陽春色，明澈歡快，溫暖舒暢。所有人臉上帶著的是發自內心的恬悅笑容，看的皇帝欣然點頭，愉快轉身命韓尚宮道：＂晚間設家宴，讓太子，相王，公主，諸武各家男女，全來赴會。大家聚眾提燈，共慶花神。＂想了想又道：＂讓他們現在就來吧。我也感染感染他們帶來的青春氣息！＂

整個上陽宮，霎時間鶯飛燕舞，熱鬧非凡。真個是庭際花飛錦繡合，枝間鳥囀管弦同。這一票英姿蓬勃的少男少女，嬉笑暢懷，亮麗的容顏如蘊寶珠之光，一掃深宮多年積存的幽鬱寂廖，將日月都點亮了。

過節必有朝賀。所以命婦院的女官們每逢節日都是最忙碌的，要全體出動於東西二門引導傳喚數百命婦。如果趕上地方官員回京述職，他們的家眷也將入宮麵聖。還有剛冊封為命婦的新晉官員內眷。這些不常入宮的女子，禮儀舉止都需我們教導演示囑咐。有時候還要替她們寫賀詞。

命婦們於天亮前集於宣輝門，我與十幾名女官帶領她們朝賀完畢退出內院，已是辰時，東方霞光四射了。我舒了口氣，從東門向西苑走去。

積翠池邊春草芊芊，雲晴掃煙。池邊一側宮牆邊杏花微寒，另一側雕欄玉砌處，隱約一位少女，窈窕嫻靜，獨自徘徊著。翠藍軟羅春衫，茜紅緗妃間色裙，嫩粉煙紗披帛隨意散落腰間。這不是尋常宮人打扮。今日宮裏命婦出入上千，有一兩個走散的也不奇怪。我走上前去，對她的背影輕聲問道：＂小娘子可是迷失路途了麽？＂

她聞聲緩緩回眸。隨著她飄然若回雪流風的身姿，我倒吸了口氣。世上果真有如此光潤玉顏的麗人。

這是我在這裏見過的唯一一位符合現代審美的女子。五官精致，高鼻深目，流盼生波。通身肌膚如上等羊脂玉般晶瑩細膩，奇異的紺栗色秀發高挽成朝雲近香髻，白皙無瑕的皮膚淡淡透著粉紅，不知是迷茫還是驚惶，此時她涵煙眉朦朧微蹙，含情目碧水淥波，和風微動，送來一陣花瓣雨，冉冉楊柳柔條輕拂她的雲髻，翩翩落葉掃過她的遠山蛾眉，她立在一池春水邊，靜靜望著我，任羅衣飄飄，緗裙隨風遠。

片刻後她挽袖上前，素手疊腰間，皎腕約金環，琥珀色清澈瞳孔攝人魂魄，她麵向我盈盈一拜，鶯喉宛如杜鵑：＂我是供職於內庫畫院的修書手。今日第一次進上陽宮，奉宅家命送書畫於七寶閣，退出後便迷了回途。＂

我點頭微笑。國朝自貞觀年間，在宮城內設立內庫秘府，皇家出資購天下名帖名畫，另選五品以上官宦子孫工書者為書手，繕寫複製藏於內庫。如今皇帝任命張易之掌管內庫。張易之近日奏召天下書畫工，翻修內庫圖畫。就象太常寺出現女性擔任政府官員一樣，秘府書畫院亦出現女性畫工書手。隻要能工善寫，到也不太在乎他們的性別。

我領她出西苑觀風門，穿九洲亭，曜掌亭。直到她遠遠望見了皇城提象門，才鬆了口氣，愉快笑道：＂現在我認得了。多謝...＂

她遲疑望我。我微笑介紹自己是命婦院的女官。她通過我一身青色袍服，立即判斷出我的品階：＂多謝婉侍。＂

她深深一揖後，迤迤然轉身，含笑離去。微步嫋嫋間一陣蘭麝逸香自袖中飄漾，蘊藉綿長。

我呆呆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悵然若失。同樣是女子，老天因何如此不公，把所有的美都集中賦予了同一人？

************************************************************

朝雲近香髻。雲髻類似側擰之形式，其髻如隨雲卷動。模特是劉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