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白發人 (典訓)

她話音還未落，就見兩行宮監執鹵簿簇擁著一步輦循循而至。輦前宮燈步障，輦後羽扇華蓋，依稀辨得竟是親王儀仗。步輦停住後，兩名近侍扶擁引導下，緩緩走出手持玉圭，身穿袞冕的新晉邵王李重潤。

距離上次合壁宮家宴已有一年時光，李重潤明顯長高了一個半頭，已是成人身量。元旦謁廟，君臣皆需祭服。隻那全副袞冕就需耗費大半個時辰，四五個內人服侍才能穿好。李重潤清晨起便被人象木偶一樣的打扮著，中單纁裳層層疊疊，外加廣袖九章袞，便是連走路也需要人攙扶，不然定要跌到。此時左右內侍扶他停在殿中央設立的鹿草木夾纈屏風前，另兩名貼身女官上前為他除去足下赤舄。邵王隨後跽於屏風前的座榻上。女官恭身整理好他的蔽膝及左右玉佩。因他某種程度上代表著今上至尊，我同殿中其他人均跪於他麵前雙手加額，以頭觸地，行稽首大禮，待我們抬起頭麵對他，他拱手低頭，向我們空首還禮。

我目光所及，隻有他座榻下方雕刻的壺門形裝飾。良久方聽到頭頂上傳來清越的聲音：＂陛下天祚明德，叨承佛記，又加以積善餘慶，俯集微躬；遂得地平天成，河清海晏。今陛下勤百姓，撫孤寡，敦本息末，欲以三教之道開後生之耳目，行先王之典訓。我太宗文皇帝曾聖諭弘文館，精選天下文儒之士於殿內講論佛道儒經義。陛下今設奉宸府，遴選諸位德才兼備之士充備供奉，即圖玉成先皇之夙願。諸君之職責，或不堪諸君才學之一用，然諸君並非陛下之私役，亦非天家之私役，而為我大周之屬官也。陛下廣征賢良之士，不惜耗費官帑人力，累諸君給事禁中，是欲匡賴諸位之殊遠博學，光華文采，修著《三教珠英》，以三教之精華為後世者現瑞，以圖乾坤法正。是以寡人看來，諸君所擔負之重任，與宰輔無異。還望諸君靜以修身，勤於養德，不負國家之重托。＂

與這篇老氣橫秋的官腔不相匹配的，是邵王年輕泠然若秋水的聲音。音色已褪去童稚變的內斂深沉，一口流利的京城官話，楚音不複。我飛快的抬眼向他瞥去，金銀花額，玳瑁簪導襯托的九旒青玉珠後麵，一位年輕男子無瑕的臉。他清秀麵容上略帶矜持笑容，端莊的神情與文雅的言辭，都極符合書上所描述的風神俊朗這四字。

隻是他來，委實有些不成體統。以親王顯貴之尊訓導諸臣，身份上倒也相稱。加上他措辭得體口吐蓮花，巧妙的將明擺著的齷齪修飾的無懈可擊，乍聽上去不明就裏之人還真以為這奉宸府如同翰林院一樣清貴，幹的是修書治史，功昭後人的大事。

可他還有一個身份是皇孫。以這個身份再去衡量眼前的場麵，便頓時產生許多的尷尬。台上正襟危坐的是年少的孫輩，台下屏氣聽訓的是其祖母的嬖寵。一個尚未娶妻的青澀少年，在調解著後宮頹廢靡爛的爭寵鬥氣。顯然這差事對於他來的太過突然。邵王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亦無其他人願意對他伸手援助。這一團亂麻的男人間爭寵，任誰都避之不及。難為他一個不滿二十的孩子，竟也能鎮的住如此複雜的場麵。這年月真是什麽怪誕都有。

胡亂思索間，忽聽頭上邵王的聲音再次響起：＂張說張校書，是哪一位？＂

邵王座前一位身穿圓領白袍的年輕官員應聲抬頭，麵向邵王恭手拜道：＂崇文館校書臣張說拜見大王。＂

大詩人張說？年輕時竟也混跡於此？卻見邵王笑容依舊，略微轉麵朗聲訊問立於他左側的一位綠袍官員：＂李嶠，寡人聽聞張校書禦筆欽點天下第一之時，方才弱冠之年？＂

唐初的大文學家李嶠？看來這奉宸府還真置備了幾個可用之才。

那位李嶠含笑點頭道：＂正是。陛下當年禦洛陽殿親自臨試親發策問，道濟兄於上萬考生中脫穎而出，文章詞鋒如刀，下筆俊麗，對策無雙。陛下閱罷讚不絕口。當即將其策文張貼於尚書省，頒示朝廷百官及蕃客使臣前往參閱，以光大國得賢之美。＂

邵王聽罷，微笑對著張說輕聲吟道：＂昔三監玩常，有司既糾之以猛；今四罪鹹服，陛下宜濟之以寬。張校書驚句一出，天下廣為流傳。寡人仰慕學士文采久已，嚐恨無緣識見，今日始得君麵，了卻平生一樁憾事。＂

李嶠亦補充道：＂當年道濟兄以一紙策文名揚天下，東啟倭國西至弗林國的使節均紛紛上表，祝賀我天朝得一賢良瑰寶。彼時道濟兄金榜題名策馬神都，天下人爭先湧看，盛況空前。＂

＂學士好風采！＂邵王點頭稱讚道：＂異日必當有周公，伊尹之任！＂

上元節過後，我接到來自韓尚宮的調令，我由尚服局調往命婦院。冊文寫的與上次幾乎相同，隻將典飾改為婉侍。想來尚宮那裏有套模版，用時拿出來，誰都可以往裏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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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潤這身行頭，參見《舊唐書·輿服誌》親王冠服。冕服就是祭服。從皇帝到大臣都有各自級別的冕服。隻在祭祀時穿。平常上朝不穿這個。網上找到的最接近的圖是明代親王的。與唐代差不多，身上那些蟲鳥章紋的位置略有不同。還有就是冠上那九條珠鏈顏色，唐代是青玉珠，明用五色珠。漢人的政權，自周朝開始直到明，小到服飾大到製度，變化不大，都是以儒家思想為指導原則。比起元清，思想上較為寬容。



古代的跪拜禮：。《周禮》謂“九拜”：“一曰稽首，二曰頓首，三曰空首，四曰振動，五曰吉拜，六曰凶拜，七曰奇拜，八曰褒拜，九曰肅拜。”這是不同等級、不同身份的的人在不同場合所使用的規定禮儀。宗廟祭祀拜祖先，郊祀拜天拜神，以及臣拜君，子拜父，學生拜老師，新婚夫婦拜天地、拜父母，都行稽首禮。樣子參見林心如演過的那幾個漢代電視劇。頓首禮：是拜禮中次重者。下對上及平輩間的敬禮。參見三國演義的電視劇中桃園結義是關張拜劉備。空首：施禮者先跪而拱手，再低頭到手，與心平。先秦諸侯時代，國君等大臣向他行完禮後，要還這個禮。肅拜，是從唐到明代女子行的禮，跪地不叩頭，隻是微微低頭。雖然字麵上也叫叩拜。大概因為頭上裝飾太多，不方便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