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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饗廟)

(2015-03-18 10:18:22) 下一個

皇帝毫無顧忌地征選美少年,以編書為幌將他們都充進了奉宸府,也就是她的後宮。本就不清靜的內廷現在更是汙穢不堪,令我們避之不及。皇帝身邊的貼身宮人們個個精神緊張,想盡辦法把自己弄的醜一點,恨不得往臉上塗些鍋灰,好逃避那些男人褻玩的目光。與我們相反的是,這些男人個個施朱敷粉,爭奇鬥豔如盛開的海棠花。鎮日裏隻見他們粉麵桃腮,衣袂飄香,隨風嫋娜。不時弄一曲清平樂,吟一段秋聲賦,端的是清雅華貴,風流倜儻,頹然自得。

皇帝每天都要召集這些男寵,再叫上諸位武姓王侯,在她的寢宮裏曲宴嘲謔,席見斛光交錯,喧聲鬧語,皇帝不加掩飾地大講低俗笑話,帶頭做些淫詞豔詩,挑撥的一眾美男爭相獻媚,金絲雀般曲意承歡。這還不夠,皇帝還嫌不夠熱鬧,又命教坊司九部伎於宴席中歌舞相伴,也顧不得是白天還是夜晚。

皇帝出格的舉動引起了外官的注意。不時有官員們委婉向她建議遠離弄臣。皇帝一概置之不理。於是激起了官員的不滿,話說的越來越不好聽。先是太常博士袁利貞上疏,奏章象板磚一樣拍向了她:陛下開party,能不能小點聲!搞的我們都無法辦公!正寢非宴會之地,路門非倡優進禦之所,請你們會於別殿,九部伎自東西門入,其它什麽散樂能不能停下來?!

他的章疏一如既往的石沉大海。左拾遺兼監察禦史王求禮,再接再勵繼續上疏道:"當年太宗皇帝喜歡羅黑黑的琵琶,就讓他淨身入宮,教習宮人,這樣既能聽到他的琵琶,又不至於給後宮帶來不便。今日供奉們都有些本領可以供您娛樂。您讓他們隨意出入宮廷,也不是不可以,但請您先把他們都閹了再說。這樣才可端正宮闈的風氣。"

章疏遞到皇帝眼前,皇帝正在飲茶,猛地噴了對麵上官一身熱茶,我們又是遞巾又是順氣,好半天才平靜下來。

拾遺補闕們終於坐不住了。終日以規諫皇帝維護其清譽為己任的諫官們,決定拋掉書信來往,直接麵談,不讓皇帝有逃避機會。於是這天下午,皇帝寢宮長生殿,迎來了一位忠心耿耿的白胡子老爺爺。

"左補闕臣朱敬則謹昧萬死上奏..."皇帝鳳目微睨,懶懶打斷他:"卿有諫勸,為何不奏於朝堂?"

白胡子老爺爺麵露難色:"臣所奏實不能明言於朝堂。陛下!"老爺爺頗為激動,胡須都在顫抖著:"臣聽說,願望也好快樂也罷,是不可以求極致的。賢者之所以稱之為賢,是因為他們懂得節製。陛下,您現在已經有了張氏二兄弟,應該可以滿足了嘛!怎麽還嫌不夠非要招惹更多的美少年呢?!滿朝文武都在咋舌頭您知道嗎?!"說到這裏,老人已經氣喘。

皇帝做仔細聆聽狀,可是一直纏繞在那白皮美男肩上的手暴露了她的慢不經心。她不斷的把玩著那男子的肩臂,成了對這多管閑事的老臣一抹淡然的揶揄。男子如玉的麵頰上漸漸升起一片淡若煙霞的紅暈。不知是因為這諫官的話的確讓他害羞,還是因為皇帝無所顧及的撩動了他的情絲,他低頭頷笑,手指緊緊攪動著皇帝的披帛。

下首老人仍滔滔不絕,越說越來勁:"…臣聽說有個叫魏厚祥的,在宮門外當眾誇口自己精力過人,非要進來當侍衛;還有個近侍叫柳良賓的,細皮嫩肉美須眉;還有個長史叫侯祥雲的,陽道壯偉,超過以前的薛懷義,自薦到奉宸府當供奉。不雅的言行充斥著朝堂內外,即無禮也無儀!臣的職責就是諫諍,所以不敢不奏。"

終於完了。連我都覺得應找個地縫鑽鑽。這真是荒謬的無與倫比。年近八十的老翁對陣年近八十的老婦。老翁激情四射,老婦波瀾不驚。講演的形式大義凜然,講演的內容汙褻不堪。說者慷慨陳詞,聽者從容有常。觀者更是心靜如水,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闔殿上下無人為忤,仿佛他們談論的是多麽雅致的高山流水,白雪陽春。皇帝慢慢起身走到老大臣麵前拉住他的手,十分真誠的讚賞道:"愛卿為國劬勞,殊可嘉勉!"然後她放開老人,洋洋自得:"若非卿直言,朕還不知道會有這許多趣事!"

她的確有自得的資本。這麽多風華正茂的美男子為她爭寵,為一個近八十的老婦獻媚獻色。真是個奇妙無比的時代。

這次啼笑皆非的諫諍就在皇帝一句"賜彩百段"的賞賜之中悄然結束。

霜降後十幾天,我迎來了修書院命婦院備選女官的考試。結束後獨自走回尚服局的路上,我輕輕鬆了口氣。考的並不難,都在我預料之中,準備的很充分,應該沒什麽懸念。

正旦將臨,前朝後宮各司衙門為皇帝祭祀忙碌著。每年正旦之日,女皇都要大饗萬象神宮。所謂萬象神宮即明堂,那是她給取的名字。八年前由她當時的情人僧薛懷義監造建成,高二百九十四尺,方三百尺,龍鳳之雕,金木之工。那年正旦,即將要革唐命,改國號為周的武太後,於神都明堂立武氏七廟,將李氏三廟由主祭改為配饗。身穿全副袞冕的聖母神皇,在百餘口鍾鼎齊鳴的陪襯下,威風凜凜走入明堂,手持鎮圭,行初獻禮;當時的皇帝李旦為亞獻,皇太子李成器為終獻。整個萬象神宮都在她腳下微微震顫。自古至今,第一次有女人身著冠冕走進天子宣明政教的明堂。七十歲的太後武曌臉上璀璨舒緩的笑容,那雙寶光溢彩的眼睛,分明閃耀著二八少女走向夢中情郎的滿足。

那年武周革命後,人們無奈地發現,從此在明堂行亞獻的變成了武承嗣,終獻變成了武三思。女皇從娘家找來一大票人,成功地將天下改換了顏色。

直到今年。今年正旦,將是太子李顯的亞獻,太子嫡長子邵王李重潤的終獻。在闊別朝堂和太廟十載後,李氏族人終於再次接過神器,重為天下之主。

遠處傳來皇帝祭祀洪亮的黃呂鍾鳴聲。這響徹雲霄,驚天動地的太廟祭祖,毫無懸念的向天下人宣布著一個事實:無數李唐族人及其擁護者的頭顱換來的武周王朝,注定一世而亡。

正旦那日,皇帝率各衙署長官於明堂祭拜,餘下文武百官於本署內齋宿。正旦第二日直到十五,各衙署將關門放長假,各位大小官員回家祭自己祖。我和尚服局另十幾名內人,手持香餅香球,到各衙署去添香料,其中也包括皇帝的後宮,奉宸府。

這是放假前最後一次添香,以後將是十幾天不動星火,故此加的量數倍於已往。當我們來到奉宸府時,已是日暮風遲,殘陽泣血了。遠處明堂祭祀已近尾聲,叩了無數個頭的人們,已是精疲力盡轆轆饑腸了。

奉宸府倒是另一番景象。三四十個無事可做,閑的長毛的美少年們,正在打架。正月十五上元節,皇帝將於京師安福門外作燈輪,高二十丈,幾千宮人們衣以錦綺,飾以金玉,點燃五萬盞燈,簇之如花樹。皇帝將率領她的重臣宰輔,王公貴戚,登則天門,大晡禦宴,觀看那璀璨的明燈放出豔麗的光華,宮人佩戴的金器玉飾流光溢彩,皇帝將在這一片繁華錦繡當中,與萬民同樂。實際上,是與靠她最近的男寵們同樂。

在誰應陪皇帝同樂的問題上,供奉們大打出手。我們進正殿時,迎接我們的是一大群氣喘噓噓的紅臉少年。供奉們有的怒發衝冠,有的麵含譏諷,有的高聲叫罵,言詞汙穢之處,一脈斯文掃地。

我們呆望了片刻,不知怎好。那散落在殿角壓住紅氍毹的金狻猊口中吐出的香霧快要斷了,我們卻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大家隻得手中傾著香盒,順著殿內牆壁悄悄走向它們,以免被鬥的正酣的少年們誤傷。

我好不容易添完一個金狻猊,轉身想往外跑之時,卻見同來的林司飾,正饒有興趣的看他們打架。我低聲對她驚叫道:"有什麽可看的?是非之地還不快走?"

她笑嘻嘻拉我道:"慌什麽?可看的多著呢!男人間的爭風吃醋,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愕然看著她,小聲急道:"你不怕殃及池魚麽?"

"你隻管欣賞就是,橫豎我們不會是池魚。"她怡然自得笑道:"都說女人爭起寵來可怕,原來男人吃起醋來更可怕。你知道麽?現在正用的這個明堂,其實是翻修過的,幾年前被火燒過一次。那便是男人吃醋的結果!看看,厲害吧,女人就是再狠,也就是謀害個把人什麽的;男人,那是連皇宮一塊燒的!那薛大和尚一年上元節等著宅家臨幸,宅家偏是不來,薛大和尚一怒之下,一把火把明堂燒個精光!"

我憂心忡忡道:"他們這麽鬧,就沒人管管麽?"說話間一聲男子慘叫,一張美麗的俊臉應聲劃破,滲出些血滴來。

林司飾幾乎笑出聲來,她拍拍我道:"安心看好戲吧!早有人飛報到上麵去了。過一會肯定有人來安撫。我倒是好奇會派誰來。那邊祭了整整一天,誰還有力氣來管這事!那兩位張先生怕不會來,宅家累了,此時正是最需要他們的時候。宰相們更不可能,本來就看他們不順眼呢,來了還不把他們都弄到獄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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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袁利貞的奏章是武則天剛當上皇後時上的。代表群臣投訴她太吵太能折騰。我把它移到這裏了。王求禮和朱敬則的奏章我翻譯成白話,沒添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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