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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血食)

(2015-03-17 07:55:42) 下一個
來俊臣的覆滅,著實令皇帝老實了一陣子。我常見她獨自陷入沉思,或是晚間對著窗外明月發呆。這也難怪,長達九年的酷吏政治,前後任用了二十幾個,個個手段非凡心狠手辣,天下在他們的監控下端的是四海靖寧,聽不到一絲不和諧的聲音。原來這些都是假的,都是虛幻的。掩蓋在一片神皇聖明的歌頌聲後的真象,竟是如此的可怕。她想不明白,如此恐怖統治,人人自危,民眾為何還不順從呢?殺雞原為儆猴,不成想雞和猴都沾上了殺氣,隻等時機一到,就暴發出來儆她。

另一個讓皇帝頭疼的就是契丹。簡直是火上澆油。契丹的李盡忠孫萬榮,不老老實實在荒原上呆著,專等她內鬥激烈騰不出手時來給她搗亂,仿佛不這樣就不能彰顯他們的狡詐。皇帝似乎忘了,她和她的寵臣們是怎樣藐視欺壓少數民族的。皇帝恨的眉眼亂飛,發誓要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

先文鬥!下旨,將李盡忠改名李盡滅!孫萬榮改名孫萬斬!皇帝這一輩子,高興不高興都要給人改名字。是不是女人得權後都這樣?後世那個紅都女皇也這毛病。

可惜嘴上再厲害,也不能令節節敗退的現實消失。烏鴉嘴李昭德此刻怕是在地下得意著呢。會打仗的能打仗的全都被皇帝幹掉了。內鬥內行的人外鬥總是外行。倒也不是他們真的外行,一切行動的出發點都一樣,都是為鞏固其統治為目的。那麽不甚令人信任的將領,即使再有本事也隻好幹坐著。皇帝隻能賦予最信任的人軍權。於是武家外戚個個上了戰場,又個個灰頭土臉敗了回來,讓天下人看盡笑話。其中春官尚書梁王武三思為主帥的黃獐穀之戰,竟然是全軍覆沒。曾經所向披靡無戰不勝的大唐軍隊,到了女皇手裏忽然變的不會打仗了。

與此同時,一個稱謂悄然彌漫在人們口中:廬陵王。先是李盡忠在營州造反時發的檄文,何不歸還我廬陵王?瞪著眼質問女皇你把你兒子弄哪去了?接著滿朝文武開始私議,這廬陵王是大帝定下來的儲君,曾正式登基當過兩個月的皇帝,就是再短暫,光憑這些就是塊金字招牌,老這麽在外麵漂著,不是給別有用心的人以口實麽?萬一有人跑到他那裏將其脅持,再打著他的旗號造反,實在是個不安定因素。說的女皇心裏沒著沒落的,整日心神不寧,看見宮女們竊竊私語,那口型象是在說廬陵王三字;看見舞伎們表演,那陣型象是在擺廬陵王三字。哼!我自己的兒子想殺想剮你們管的著麽?兒子殺光了又怎樣?侄子比兒子好使,兒子是李家人的,侄子和自己才是一個姓,現在是武家人的大周!況且還有人爭著要給我當兒子呢?!

給女皇當兒子可不是個輕鬆活計。需有膽有謀有策略。此人這幾項都有,外加殷勤到無恥。此人就是東突厥的默啜可汗。默啜派人與皇帝談條件:我給你當兒子,兒子自然不能看著老母挨人欺負,我保證派兵出擊契丹。條件是我女兒要嫁你們李家正牌的王子。女皇聞之大喜,白撿個兒子不說,還真賣力氣,真的與大周軍同仇敵愾,一年多的營州之亂終於平定了!

一片歡喜聲中,女皇實現諾言,將能歌善舞俊美非常的侄孫武延秀打扮妥當,送到突厥去。當初在太平公主麵前毫言壯語絕不示弱,如今更不能讓天下人小看了她。什麽姓李的王子?李唐子孫都在朝不保夕的當囚徒呢。如今是周朝,武才是國姓,天下第一大姓。

走了兩個月,淮陽王武延秀終於到了突厥黑沙南庭。不想默啜見了一行送親使者和武延秀,立即變臉道:"我欲將女兒嫁李氏王子,你們怎麽用武氏兒來糊弄我!這是天子的兒子麽?李氏乃大姓,武氏為小姓!我女兒豈能嫁個假貨!"

如果這還不夠令皇帝吐血的話,默啜後麵的話直逼的她想殺人:"我突厥世受李氏恩,我當初降的是李唐王朝!如今聽聞李氏盡滅,唯有兩兒在,我今將擁兵輔立之。"

結果是女皇鍾愛的孫子武延秀拘扣於別所,形同人質。接著兵襲靜難,平狄等周朝駐軍,大周邊境剛從契丹造反亂象中解救過來,又入突厥狼口。

女皇大罵這幹兒子的忘恩負義。下旨,將其改名為斬啜!兒子自然是不認了,已經兵戎相見刀光四起了,還不趕快派兵上戰場。可惜這次更為淒慘,竟是連兵都沒了。長達十幾年的奪權內鬥,耗費了她幾乎所有精力,根本無心國防,結果是兵源枯竭,戰馬緊張,要什麽沒什麽。當初裴行儉辛辛苦苦在西域經營了半輩子的地盤,全丟給東突厥了。

女皇派人打開各大都市監獄大門,對在押囚犯宣告女皇陛下敕旨:隻要拿的動刀槍的,全部免其罪,送上戰場。同時全國範圍內募兵,國家出錢或免其徭役,當兵為職業。然而效果還是不好,一個月下來應募者連一千人都不到。突厥眼看占了檀州,洛陽離河北道就差一條黃河,怎生是好!

女皇驕傲半世的頭終於低下來了。紫宸殿上第一次認真誠懇的平視她的大臣們。終於,她的目光鎖定在一張須發皆白,飽經風霜的臉上。聖曆元年初,九死一生的狄仁傑再度拜相。

那是冬日一個暖洋洋的午後。長生殿裏,兩個年紀相仿,才能相當的老人,圍著一方殘棋,象一對相識相守的老朋友,絮叨著知心話。女皇關切非常,見老大臣艱難挪了下坐麻的雙腿,回過頭對我吩咐道:"快給國老行導引術。"她歎了口氣,音色發顫道:"每見公拜,朕亦身痛也!"

我將狄國老的雙腿放平,使其半坐半臥於覃席上。女皇就這麽微笑著同他敘話,全無往日對臣子的驕蠻倨傲。連年的敗跡,逼的她全麵審視自身的缺憾,她終不是什麽金輪聖母女神,她還是需要別人的智慧。

"朕曾夢見大鸚鵡兩翼皆折,怎麽回事?"皇帝拉著家常。

"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啟用二子,則兩翼振矣。"狄相在我的推揉下,半閉雙眼,飄飄欲仙。神佛解夢。

"哎!"皇帝歎道:"兒子們不孝啊。"

狄仁傑從容睜開雙眼,不動聲色念嘮道:"文皇帝櫛風沐雨,定天下傳給子孫。高皇帝以二子托付陛下。陛下真要把天下移給他族麽?而且,"他做推心置腹狀,壓低聲量道:"姑侄與母子,誰更親?"他觀察著皇帝的臉色:"陛下若傳天下與兒子,則千秋萬歲後配食太廟,承繼無窮。兒子祭拜母親,天經地義;若傳給侄子,陛下何曾見過誰家祭祀,畫像上有姑姑的?傳子,天皇天後均獲血食;傳侄,就算侄兒將姑母立廟,高皇帝也無以血食呀!"

我輕捶他肩的雙手在空中停了一瞬間。那兩人好似定格,全然未發覺我的失禮。

不可一世唯所欲為的女皇帝,終是掉入千年宗法倫理給她挖好的大坑裏去了。不甘為人妻為人母的角色,一生和夫君鬥和兒子鬥,以為自己真的贏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無論眼前還是身後,女人作為獨立的個體既不被娘家人承認,更不被世俗承認。女人做出點成績,理所當然的要記在某個男人的功勞簿上;哪怕這事業多麽輝煌,多麽忍絕,是用親生兒女的性命換來的,還是不認,因為再大的事業,也是由夫家人的給予起步的。女皇是靠與李治的結合才有今天的。她擁有的一切,源於她首先是李治的妻子。所以女皇隻能退回到人妻人母的角色,一定要某個陰魂不散的男人坐你身旁你前麵,你才能得到那幾碗冷凍血羊頭。

更不妙的是,如若傳位給武家子弟,人家有他自己的父母,人家太廟裏擺放的是自己的祖上。與武女皇血源最近的兩個侄兒,武承嗣和武三思,他們的父親和女皇同父,但不同母。一旦他們其中之一承繼大統,女皇自己的母親楊氏,將被排除宗族祭祀之外,牌位扔了當劈柴燒。更悲慘的是,武承嗣的母親善氏,女皇的嫂子,竟是被楊氏老太太鞭背到肉盡骨現而死的!

便是女皇自己,與這兩個侄兒也有刻骨之仇。他們的父親,曾欺壓過童年時代的女皇,結果在女皇剛當上皇後時,被狠狠的報複到嶺南流放,在衣不遮體淒慘呼號聲中死去。這兩個侄兒直到成年,還是嶺南荒蠻上最低賤的囚徒。直到長子李弘與她鬥的不可開交,丈夫李治坐壁上觀,所有朝臣一邊倒向李弘的時候,她才萬般無奈轉而倚靠娘家人。就算她現在給他們一頂皇冠,他們擁有無上權力後,真的就不計前嫌不翻舊帳?人性的醜惡,女皇比誰都清楚,她就是玩弄人性的高手,她本人就是個眥睚必報的主。

這時候,她慢慢品出了國老那句"姑侄與母子,誰更親?"的深刻涵義了。你就是對兒子再狠再毒,兒子也不會同你記仇。同樣是殺了他家人,兒子不會反過來殺掉你去報仇,侄子呢?兒子永不會否定老母,否定老母就是否定他自己;侄子呢?這不僅是有無血食的問題,還是你如何蓋棺定論的問題,你當政時做的那些虧心事,會不會被揪出來的問題。接班人啊接班人,多少英雄豪傑折在這上麵了。你用什麽保證那接班人不去翻案呢?最安全的方法,當然是那接班人就是你兒子啦!

女皇按下起伏不定的心,竭力鎮定下來:"此乃朕家事,不勞卿預知啦!"不服輸的個性已深入到骨髓裏,隻要一碰就激發出來。

"陛下,宮中人皆呼陛下為宅家,何解?蓋以至尊以天下為宅,四海為家,不敢斥呼,故曰宅家,亦猶陛下之義。"他諄諄誘導著:"四海之內的人都是您的臣民親人,什麽不是陛下的家事?況臣備位宰相,豈能不預知陛下呢?"狄仁傑銀白的胡須在斜陽反照下絲絲顫動發光:"陛下!是時候迎回廬陵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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