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切的聲音》

    一覺醒來，看看外麵天還黑著。淩晨4點多醒來是很正常的。才回國兩天，前一天在北京轉機住了一晚，昨晚是離開家鄉五年多後的第一次回家鄉住。我一時也沒想到底是在哪裏，不一會兒耳朵就聽見了有人掃地的聲音。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聲音了！我腦海中立馬出現草紮的大掃把。在加拿大從來沒看見有環衛工人在路上掃地，隻看過垃圾車收垃圾的時候，健壯的垃圾工單手提起大大的垃圾桶，還有電動的掃地車很久才出現一次在路邊轉動著它的掃把工作。

    我正躺著享受這個久違的美妙之聲，“請注意，倒車！”的電子語音出現了。之後，各種輕敲的聲音，人走路的聲音，小聲說話的聲音逐漸都出現了。樓下有個菜市場，估計是附近的農民們拉菜來啦，電動三輪車和摩托車的聲音由遠而近。

    大約過了快一個小時，我聽見公雞的叫聲了。這家夥起得還真晚！在溫哥華，這個聲音隻有在農場才有機會聽見，還得是在淩晨時分。

     我有點陶醉在這些雜音裏。這些多年前我熟悉的聲音，出國後我都幾乎忘記了。我住在鹿湖附近的時候，非常安靜，隻聽見清晨的小鳥叫，沒有人聲，更沒有勞作的聲響。這些熟悉的聲音是我原來生活的環境，我骨子裏血液中的因子。如今，我不知道是被喚醒了沉睡的記憶，還是那些聲音一直都埋伏在我的腦海中，從一隻耳朵進入後，從來就沒有從另外一隻耳朵出去過。

    我正在迷迷糊糊的時候，忽然一陣鞭炮聲把我震得完全清醒了。原來，今天是農曆十五，元宵節。我們終於趕到這一天回來和父母團聚了。

    等起床之後，我們到樓下菜場看看，好多新鮮而熟悉的場景啊。賣青菜的小販向我婆婆問候新年，過年大家都回去過年了，到農曆十五才有些小販陸續回來，因為這是特殊節日，大家要早早出來，賣完了貨好盡快回家和親人一起吃湯圓。路邊新摘的青菜在擔子裏安靜地呆著，可旁邊蹲著的兩隻母雞卻沒有那麽安靜，不停轉著頭看向來往的人，久不久立起來拍拍翅膀。女兒說，母雞可能感覺人類很麻煩。我問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女兒回答，人一會兒走過來一會兒走過去，都不知道瞎忙什麽，母雞眼睛都看花了。
   
    賣魚的小販正把大桶裏用網子兜著的魚，分別放進不同的大盆子裏，一溜地擺開。做豆腐的兄弟，正把白白的一大桶漿汁慢慢倒到木頭做成的模框架裏，準備做成豆腐，剩下的還有豆腐花；這些動作都是無聲的，不過那位兄弟倒是招呼我們吃完早餐回來估計就可以買豆腐了。賣雞蛋的前麵排著各種顏色的雞蛋鴨蛋，居然有一種綠色的雞蛋，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呢。賣熟食的阿姨正在把帶過來的豬肚，腐竹，豬舌頭分在素食和肉食兩邊放，看我們經過，順便問“想吃點什麽？”還有賣掃把塑料盆的小店家小攤也剛剛開攤。也許是時間還早，也許是看我婆婆公公麵熟，估摸我們先要去早餐，所以招呼的人也不算很熱切，也就是打個招呼問聲早安一樣的隨意點個頭。這些熟悉的陌生人是我們平常生活環境裏很重要的一個部分。

    一路上，我們還遇見不少婆婆的同事和朋友，互相打著招呼，尤其是過年現在大家都不怎麽走動了，他們老年人又因為有些生病減少了外出，所以從前經常見麵的那些阿姨叔叔，連婆婆都很久才見一麵。那些人我都還認識，那些聲音也都還熟悉，可是這中間竟然已經過了好幾年的時間，甚至有些十年都沒有見過。聲音裏沒有聽出時間的飛逝，但是叔叔阿姨們明顯緩慢的步伐和更多的白發，讓我還是感到他們的聲音又長了年齡。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到一種都那麽親切，好像那些歲月一直都在，我還年輕，他們也還在壯年。

    吃過早飯就過去看我媽媽。乍一看，我有點不敢相信對方是我媽媽。因為她去年底患過腦梗，整個人都變了形，非常憔悴了。之所以下飛機沒有直接回我媽媽家，也是擔心她病還沒有痊愈，激動起來對身體不好。我媽媽自從退休後就參加了一個老年戲曲團，和一幫戲曲愛好者們一起排練，然後到工廠和鄉下演出。她的聲音一貫都是很高很亮的，可這一次，她的聲音明顯蒼老了。也許是因為那熟悉的聲音變了，我的感覺也變了，我想媽媽的世界肯定和從前不一樣了。
    
    有人說聲音是人身體的旋律，裸露的靈魂，它能夠反映出一個人心靈的世界。那些我媽媽曾經經常聽的戲曲，經常和戲友們交流的話題，如今都不常提起了，更多的話題就是健康。她問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好不好？在加拿大的時候從電話裏聽到這句話和在她跟前聽，聲音不一樣，感受也不一樣，因為我能夠看得見她被病痛折磨的麵容裏包含著依然不變的愛與關懷。

    後來又和親戚朋友見麵，大家聊天開玩笑，就好像我和他們從來就沒有分開過，盡管他們的孩子大了，他們自己也有了細紋和眼袋，但是，他們的聲音沒有變，他們對我的熱情和關懷一如從前。所以，這一次回國，我感覺很溫暖，好像故鄉依然把我放在心上。

    回來一個月了，我耳邊依然還有在家鄉聽到的各種聲音。“新鮮的韭菜！來一把！”“這種魚好吃，要不要我幫你拿一條？”“剛做好的豆腐，好嫩的！”----“你們在國外過得怎麽樣？”“有不有我們平常吃的菜？”“上班累不累，房子貴不貴？”----“孩子讀書比國內輕鬆吧？”“在那邊中學生就可以選課，是不是？”“大學裏麵的學習氣氛好嗎？”

    那些所有熟悉而親切的聲音，是親朋的聲音，也是家鄉的聲音；是關愛的聲音，也是我成長的聲音。那些聲音伴著我度過了在家鄉的歲月，也將陪伴我在異國他鄉的日子；那些聲音溫柔地包圍著我的童年青年，也將安然地守護我中年老年，直至終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