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趙 （一）

一 

老趙花了很長時間才把沉重的眼皮抬起一點點，入目是一片白色，耳邊聽到有規律的機器嗡鳴，還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液氣味，他感到自己是在醫院裏。周圍沒有人走動，也聽不到說話聲，看來別指望有人能夠告訴自己發生了什麽事。他把眼睛閉上，努力回想之前發生的事。

早上五點剛過，老趙駕駛著那輛通宵巴士，穿過紅墈海底隧道到了銅鑼灣，前麵就是“中央圖書館站”。站牌下沒有人等車，但是他知道車上會有兩位乘客要下車，而且他們已經按響了下車提示鈴。他把車速放緩，準備靠站的當口，忽然覺得一陣暈眩，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現在自己躺在醫院裏，可見是出了意外。他想到車上那十幾位乘客，不知道他們的情況怎麽樣，究竟有沒有人受傷？傷情重不重？乘搭通宵巴士的人一般都不多，淩晨四點半以後開出的這趟車的乘客也很少。雖然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老趙對這十幾個人的臉容身姿卻是非常熟悉，也知道他們會在哪一個站上下車。途經某一個站沒見到某一位乘客，他往往會稍作停留，看看那位乘客是不是遲到了。有時候車還沒到站，看到乘客急急忙忙跑向車站，他就會在路邊提前停車，把那位乘客接上車。這樣的做法在白天是被嚴格禁止的，如果稽察人員看見會向公司舉報。在大半夜做這樣的處理，他認為屬於人性化的舉措。他不能肯定自己當時有沒有刹車，如果沒有，那肯定會引來碰撞。幸好當時的車速已經減了下來，而且車頭向著路邊，估計也就是撞到了路邊的護欄。對了！站牌稍前的位置，巴士站停車線之外有一輛小型貨車，也有可能把它給撞了。他這樣胡思亂想了一番，覺得沒有什麽意義，還是等別人來告訴自己究竟事情有多嚴重好了。

他嚐試活動一下自己的雙手雙腳，基本正常，隻是左手連著吊針，不敢做太大的動作。頭仍然暈乎乎，估計還是血壓的問題。陽光透過緊緊拉上的窗簾， 散發出柔柔的光，看來天已經大亮。有沒有人通知阿娟他進了醫院呢？阿娟心髒不好，聽了這個消息怕又要加重她的精神負擔！過海底隧道的時候還想著，走完這趟車就到了交班的時間，今天該去“稻花香”還是“海龍”飲早茶好呢？自從孩子們長大了，不用為它們準備早餐，妻子阿娟也就不用起早。阿娟的睡眠狀態不好，很輕微的響動都會把她驚醒。因此他交班以後往往先不回家，而是買上一份報紙，到屋苑附近的茶樓享受他的“一盅兩件”，看看當天的新聞和八卦，與茶客們交流一番。由於他是巴士司機，屋苑裏很多街坊都認識他，飲茶的時候常常會遇到熟人。和同台的茶客聊聊天或者和鄰桌的同事逗逗嘴，時間過得很快。結帳之前，給阿娟帶上幾樣她愛吃的點心，晃著膀子剔著牙回家，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好些年。沒想到今天卻躺進了醫院，三十年“安全駕駛”的金漆招牌被砸得粉碎，真是歲月不饒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