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還在繼續,張振東和印中流卻沒有在座,他們兩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包間裏。包間的門關著,桌上簡單擺著一個膏蟹砂鍋粥,香氣撩人,幾樣應時的小菜,還有一瓶特供的茅台,一瓶F國紅酒,都沒有打開。旁邊陪著的隻有張振東的秘書朱輝,端著一把紫砂壺,不停給二人斟著鐵觀音。
看得出,桌上的吃食,也沒有怎麽動過筷子。
“唉,”張振東一把扯開中山裝的風紀扣,露出裏麵的白襯衣,說道,“王書記到點了。”
“嗯?不是說還可以幹一屆嗎?”印中流有些吃驚。
他們說的王書記,指的是臨江現任的省委書記王東輝,也是沙州人。從王東輝當年在恩州當市長的時候起,張振東就給他當了秘書,前前後後幹了有十來年。以後這麽多年來,張振東就是在王東輝的栽培下,一步步做到了省長的位置。
“他自己不想幹了,說是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這老東西……”張振東說著,可能察覺自己的話有些不妥,抬頭看了一眼印中流。
印中流低頭打開一把折扇,擺弄著,似乎沒注意到張振東剛才的話。這把折扇明顯有年頭了,扇骨是少見的紫檀木,黑沉沉的,發黃的扇麵上畫著一副“童子問藥圖”,背麵題著杜工部的兩句詩:“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搖了幾下折扇,印中流才幽幽的說:“老書記年輕時。被紅衛兵踹斷了兩根肋骨,傷了肺脈,後來纖維化的厲害。這兩年腦供血不足,身體確實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我看你一直給他又紮針,又吃藥的,最近有起色啊?”張振東急切的說。
印中流合上折扇,正色道:“醫生嘛,治的了一時,治不了一世。他自己的身體,他自己最清楚。”
“那怎麽辦?帝都那邊有人傳話,說孔家有意派人過來,他們家小四兒最近就張狂的很。”張振東說。
“孔長生是要接司令的,孔家老大,老二這個時候應該都不會過來。汪書記又是那副樣子,孔育軍那個二世祖,還不足為慮。”印中流思忖著道。
他所說的汪書記,是指省委專職副書記汪文武,在常委班子裏,排名在張振東之後,位居第三。汪文武是軍轉幹部出身,從長白省調過來的,在臨江沒有什麽根基。剛來的時候還想有點作為,後來捅了個簍子,老實多了,一直一副中規中矩,與世無爭的樣子。
印中流見張振東點頭,又抿了一口茶,試探著說,“您擔心的是繆家?”
張振東麵色一緊,身子靠在椅背上,抽出一支軟中華,朱輝給他點上,張振東深吸了一口,鼻孔裏鑽出兩道煙柱,皺著眉頭說:“西軍老弟這人,讓人捉摸不透啊!我也好多年沒跟他一起喝過酒了。”
臨江省內的幹部,沙州和黃麻兩個地方出來的最多。黃麻有一批人,早年追隨本朝太祖搞暴動,出了不少叱詫風雲的大人物。雖然年代久遠,當初的這些人多數早就不在了,但是他們的門生晚輩中位高權重的人還有,勢力散布全國,主要是在帝都。沙州這邊,重要人物出身都跟內戰末期赫赫有名的沙州挺進支隊有關,因為年代較近,所以勝在人數眾多,基層根基紮實。沙州人自古放竹排闖水路,民風剽悍而且非常抱團兒,這麽多年來在臨江互相提攜,勢力盤根錯節,多數人都唯王東輝馬首是瞻。而印中流因為跟王東輝、張振東的特殊關係,沙州幫裏人人都得給他三分薄麵。今天印府這場婚禮,實際也是沙州幫的一次大聚會,全省各地都有人趕來參加。而黃麻人這一輩中的佼佼者,就數張振東剛才提到的繆西軍了。
沉默了半晌,桌上的鐵觀音都涼了,印中流的手機忽然響了。
印中流掃了一眼手機,說:“抱歉,醫院值班室打過來的,我得接一下。”
張振東揮了揮手,示意無妨。
印中流背過身去講了一會兒電話,回過頭說:“醫院裏今天忽然接了一批病人,症狀都一樣,休克的很快。第一個報告這個事兒的大夫是我的學生,水平我是相信的。他擔心是某種急性傳染病,我得趕回去看看。”
“傳染病?這個時候?”張振東若有所思的說道,轉頭吩咐朱輝,“你去叫一下單佳茵那個婆娘,別他媽喝了,也不看看自己肚子上那副救生圈?讓她趕緊的,跟老印過去一附院。就說我說的,有什麽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朱輝應聲去了。印中流起身走到門口,張振東又叫住他說:“中流老弟,王書記那邊,你最近多過去幾趟。這節骨眼兒上,別人的話他都聽不進去。”
印中流點點頭,推門出去了。他知道,張振東今天給了自己這麽大一個麵子,於情於理,這個忙他是一定要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