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陽照樣升起,喪鍾並未鳴響。
我一直睡到下午,才從床上爬起來,發現自己還睡在茂林大廈自己的房間裏。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朱朱來過嗎,還是我去了她那裏?我不是死了嗎?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挺疼的。頭也痛,還有下腹部。我彎下腰查看,昨天紅色的傷疤,變成了黑色的。
這回不像是海星了,倒像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蜘蛛。
我覺得可能是喝到了假酒,超標的甲醇讓我產生了幻覺。嗯,一定是這樣。但是本著對黨和人民負責的精神,還是應該把這件事弄清楚。我給朱朱打電話,沒人接。現在是上班時間,我決定去她的工作室找她。
來到中海大廈C座門口,就是昨天遇到朱朱的地方,我碰見了一個小姑娘,抱著一隻紙箱子,從樓裏走出來。她大概二十來歲,一撮頭發染成了藍色,一看就是個新新人類。
她看到我往裏走,好奇的問我:“你找誰?這棟樓裏現在沒有人,租客都搬走了。”
“搬走了?那朱朱工作室呢,我找朱朱小姐啊!”我說。
“你找朱朱姐,你認識她?”新新人類遲疑的看著我說。見我點頭,她眼圈忽然紅了,嗓子有些沙啞地說,“死了。朱朱姐死了,一個月前就死了。喏,從18樓跳下來,就摔在這塊石頭上。”
我一下子驚呆了,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塊暗紅色的石頭。下午的陽光照射著上麵殘留的雨水,蒸騰出嫋嫋的霧氣。
可能我的表情太過驚世駭俗,新新人類女孩,繞了一個大圈,離得我遠遠的,跑掉了。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公安局刑警隊的孫隊打過來的,他告訴我,凶手抓到了,案子破了。但是情況有些棘手,領導讓我馬上過去。
接完電話,我抬手給了自己兩嘴巴,重新振作精神,打車回公安局。
來到預審處,公安局、安全局的領導都在。甚至省裏一個副書記,也趕過來了。通過監控的屏幕,我看到,審訊室裏孫隊坐在審訊台後邊,周圍還站著幾個人,一起盯著嫌疑犯。
嫌疑犯坐在一張一邊帶扶手的不鏽鋼座椅上,一隻手戴著的手銬跟椅子扶手拷在了一起。
我認出了這個殺人嫌疑犯,竟然是他,小提琴家林過雲,朱朱的老公。他神色非常鎮定,甚至可以說,安詳。不時用還能動彈的一隻手,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鏡。
“說吧,錢生臬錢局長,是怎麽死的?”刑警隊孫隊問道。
“他該死,他死的太晚了。”林過雲似乎什麽都不想隱瞞,滔滔不絕說起來,“我四年前去香江演出,大獲成功,香江那邊開出了140萬港紙的年薪,邀請我過去。主要是事業上,我跟他們的愛樂樂團合作的很好,而在這個鬼地方,連一個像樣的定音鼓手,都找不到。可是安全局扣下了我的護照,也不發我港澳通行證。我打聽了半個月,才知道是錢局長的意思,說是我的履曆有疑點,算是特嫌。我知道,他就是想要錢……”
“停,停,停。”站在外間的省裏來的厲副書記敲了敲擴音器的話筒,裏麵也聽到了,孫隊就示意林過雲先停下。厲副書記關閉了擴音器,對周圍的人說,“除了劉局,嚴局,我看其他人先回避一下。”除了被點名的兩個一級警督,其他人有些不情願的往外走。審訊室裏的人也散了,隻留下孫隊在裏麵。
副書記轉向我說:“省報的小董是吧,我知道你。你留下,等會兒有任務給你。”
我跟著副書記和兩個局長,走進了審訊室。
孫隊接著問,林過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繼續侃侃而談。他說,他托了人,見到了這位錢局長,隨後分三次,一共送給他50萬,還是拿不到通行證。事情一直拖了三年多,直到有一次,姓錢的捎話給他,又要50萬,而且要他太太,也就是做攝影的李月仟,自己送到酒店。李月仟,也就是朱朱,不想去,林過雲百般哀求,她才去了。兩個人商量的,讓林過雲在酒店過道裏等著。約好十分鍾不出來,就讓他去敲門。
還沒到十分鍾呢,有警察來查房,不由分說把林過雲帶去了派出所。
酒店房間裏,錢局長強行J汙了朱朱,折磨了她一晚上,還拍了全套的錄像。一周後,朱朱收到一份電子郵件,隨即在自己的工作室陽台,跳樓自殺。
林過雲講述自己妻子慘死,平靜的就像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他接著說,朱朱死了十幾天,他給錢局長打電話,錢局長似乎有點不好意思,說是讓他去拿通行證。
“到了約定的地方,你殺了他,對不對?”孫隊問道。
“不對。約的是在我家裏,等我回到家,他已經死了,是朱朱殺了他。我隻不過,把他切成了小塊兒,放到冰箱裏。就用我這隻,拉小提琴的手,啊哈哈哈……”林過雲終於失態了,他哈哈大笑,一隻手揮舞著,麵孔扭曲,臉變成了不正常的紅色。
幾個領導對視了一樣,我從他們的眼神裏讀出了同樣的一句話:“這個人瘋了。”
“凶器呢?”孫隊問。
“凶器,你是說那把朱仟刀?沒有了,被朱朱帶走了。”好家夥,他撒謊連眼睫毛都不眨。
“屍體呢?”孫隊又問。
林過雲嘿嘿笑著說:“屍體?啊,骨頭熬湯了。肉嘛,喏,被這位記者同誌吃掉了。”
聽了他這話,我隻覺得一股酸水兒,從胃裏直竄到喉嚨。剛轉過身去對著牆腳,“嘔——哇”,連苦膽都吐了出來。
審訊結束了,刑警隊孫隊扶著臉色煞白的我,到旁邊一間辦公室裏坐下休息。我慢慢恢複了平靜,階級敵人喪心病狂,編造各種謊言,企圖掩蓋他殺人毀屍的野蠻行徑,這根本辦不到!我做為一個酒精考驗的無產階級革命戰士,神經怎麽能這麽脆弱,我應該對自己感到羞愧。
“錄像呢,找到沒?”我問孫隊長。
我看他有些遲疑,又說:“這一關你們不好過。剛才厲副書記說了,讓我出個說法。什麽都瞞著我,我能怎麽說?”
“在我這。”孫隊說著話,從兜裏掏出一個黑色的U盤,在我麵前晃了晃,“三部攝像機,拍的高清的。不是強J,是輪J。”
“一共幾個?”我問。
“四個。”孫隊答。
“那麽說,死了一個,還有三個活著?”我又問。
“是的。”孫隊肯定的說。
“給我。”我站起身,對著孫隊伸出手。出乎我意料,他毫不猶豫就遞給了我,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盯著我看。
我接過U盤,在手裏顛了顛,又背過手去想了想。隨即拿出打火機,打著,把U盤當著他的麵,燒焦了。孫隊長出了一口氣,湊著燒U盤的火苗,點著一根煙,吸了一口,又遞給我一根,說:“行,兄弟。我有你這個兄弟了。以後這邊有什麽事兒,包在兄弟我身上。”
“上邊的事兒您不用擔心了,我有辦法繞過去。底下的場子,你可看好了。稿子出來,我會先傳一份給你,記得把嘴都碼齊了。不然過後再婁了,大家一起完蛋。”我說。
“我懂。”孫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
“林過雲怎麽辦?”我問。
“槍斃。”孫隊聳了聳肩說,“還能怎麽辦?”
半個月後,我的長篇通訊“鬥智鬥勇,夫妻間諜雙落網;鞠躬盡瘁,英勇局長踐誓言”見報。一個月後,這篇報道榮獲全省新聞作品評比一等獎。電視台《民主與法製》欄目隨即做了跟蹤報道,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
一個月後,罪犯林過雲被終審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兩個月過去,快春節了。
這天下班,我跟我們頭兒喝了幾杯。回到住處,我給自己衝了一杯速溶咖啡,醒醒酒。這時候,茂陵市公安局刑警隊孫隊給我打電話,說有要事,電話裏不方便,明天來找我麵談,我答應了。他的電話讓我想起一件事。我站起身又檢查了一遍房門,關的很好。然後拉上窗簾,走到衛生間,從抽水馬桶後麵揭下一個用膠布粘在那裏的U盤,回到書房,坐在桌子後麵,拿在手裏把玩。
那天在茂陵市公安局,我把U盤掉了包。錄像我看了,確實,一共四個人,其他三個都被我認出來了。這又怎麽樣,又能怎麽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麵對現實吧,小夥子。
桌子上放著一份快遞,下午送來的,是一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我看了封麵,發件地址寫著:皇陵區考古研究所M18。我坐在桌邊,撕開信封。最上麵是半張毛邊紙,好像是從一本什麽冊子上撕下來的,紙上用柳體小楷,密密麻麻寫著:“《唐書·寧靈傳》……武後逼迫日甚,寧靈兄、弟皆被戮。駙馬都尉洪元亨日夜驚恐,見求於武承嗣侄吉威。吉威言若得寧靈,罪可免,且授元亨龍武衛將軍,鎮南陽。元亨竟允之,歸而跪求其妻寧靈。辛末日,吉威來訪,元亨慫寧靈成其事。事畢,寧靈趁吉威不備,引高宗所賜寶刀‘朱仟’,擊殺之。……武後怒,拔寧靈之舌,遣囚牢營,縱眾死囚汙之,凡三日乃斃。元亨判鐵釺自下腹刺入,穿脊柱而出,懸於高杆,慘呼痛罵,與寧靈同日而亡。夫妻棄絕,不得歸葬。遺山野任野犬分食……依例興墓,有寧靈侍衛林氏子,殉主……”
翻開下麵,是四張電腦複原的畫像。第一張,武吉威,不認識。第二張,林過雲。我想起來了,我在考古所看到的殉難者畫像,畫的就是林過雲。隻不過那張畫像有胡須,後來見麵我沒認出來。第三章是一個宮妝美人,雲鬢高挽,金釵壓頭,點睛如漆,刺人二目。是朱朱無疑。第四張,洪元亨。我一看這張畫像,不由得驚得目瞪口呆,渾身抖作一團,冷汗簌簌而下。
不知凡幾,下腹部的黑色蜘蛛印記突然一動,我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閃出一行字:“今夜三點,我來找你。朱朱”
(完了)
怎麽看怎麽不像個好人。雖然 “我” 心裏明白但屈於淫威而取悅權勢,不是以 “無奈” 就能自辨的。
喜妹妹的感覺---“洪桐縣裏沒好人”正是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