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越南朋友令人無法忘懷的婚姻故事

認識阿郎，是在多倫多讀書的第一年。來自越南的西貢市，他的皮膚, 意外地沒有被南部灼熱的陽光斡旋成因果關係。一件合體的綠色T恤上，生出的兩朵白色合歡花，襯托出夏日裏他的身材，勻稱有形。柔和的眼神，一如水牛一樣，發出無辜和善意的神情。

 

這使我恍惚覺得，這個來自我們祖國曾經的惡鄰和曾經的朋友加兄弟，在脫去政治的迷彩服，穿上綠色的合歡花T 恤後，一樣知心可交。

 

在我們變成上下課和進出食堂的搭檔後，他給我說起一件有趣的事。在他供職越南外交部時，接待泰國的公主。他講到，在專門建造的廁所裏，香燭輝煌，還有侍者跪著遞上熱毛巾。這多少有點顛覆了我的一些印象。祖國媒體宣傳的泰國公主，可是非常平民可愛的。看到我有點驚訝的表情，他眉梢一揚，有點得意地問，你不知道吧？那微傾的頭像，發光的眼睛，一眼讓我看出，他對過去那份職業的驕傲和自豪。

 

問他為什麽出來？他說，加拿大的護照和國籍，在越南人的眼裏，是彌足珍貴的。另外，他的家庭和他本人，因為曆史的原因，都喜歡西方國家，就像我們的香港人一樣。

 

他來自西貢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父親開了一間動物診所，還賣動物飼料。母親是營養師。下麵還有一個妹妹，去了法國。他那年三十二歲，以留學生身份出來讀書前，在越南外交部工作了好些年。但顯然，他也沒有掙到多少錢，加上家庭的資助，隻帶了總共不到四萬美金出來。要支撐這些年的讀書住宿和生活開支，也實屬不易。他為此而發愁。

 

我一琢磨，以他的家庭條件和他自身的職業，尚如此，可見越南的經濟和人民的生活，確實被當年的兄弟加朋友，現在的"惡鄰"中國，甩出已有幾條街。

 

第二學期剛開始，他突然跟我說，準備找一個人結婚。這樣，一者他就此可以留在加拿大，取得身份，從此也不用交很多錢讀書，二者他年齡也不小了。並要我，留心留心合適的人選。

 

但此事進展不太順利。故意去找，反而事不相奏。何況兩情相悅的事，也得細火慢慢焞，哪有速成的。尤其在異國他鄉，人群之間，還有文化的隔閡。

 

再過了一段時間，他認真地說，假結婚也可以，因為方便和簡單。他可以為此出點錢。但我杞人憂天地回應道，要是給移民官發現，這可怎麽辦？

 

他顯然已無暇多顧，開始積極行動了。過了一段時間，他遞給我的消息說，對方開價三萬美金，而他隻願意出二萬，因為，還要留點兒餘錢，用來讀書生活。女方遠在Hamilton,也是越南人，他準備禮拜天前去見麵談談。

 

回來以後，他說雙方談妥了。女方要二萬五千元美金，他同意了。但對方提出，過幾天後，錢要麵對麵交接。

 

幾天後他回來，對我說，他交錢給那女人，女人把錢反推給他。女人盯著他說，她其實不要他的一分錢。前提是能不能跟她真結婚? 並說給他一段時間考慮，她可以耐心等他的答複。

 

事情有些戲劇性。劇情有些雷人，也在情理當中。我這朋友有別於一般越南人的長相--臉部黯淡，顴骨高聳。他這等人貌，遇上女漢子，逼婚也可理解。再說，這女漢子，也是內心似火的正當年，三十四歲。

 

莫非楊宗保遇上穆桂英？我首先想到好事來了，踏破鐵鞋無覓處。接著追問這女漢子的情況。據他說，她有一個老年癡呆的母親躺在床上，需要她長年照顧；而且還有一小妹妹，尚讀高中，也需要她照料。所以她獨挑大梁，落個雲英未嫁，依然小姑獨處。所以她才在網上許諾假結婚。

 

真是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這女人心思夠足。看到朋友一副踟躕和若有所思的光景，我就說，這不明擺著，要你上門，給她們孤兒寡母當頂梁柱養家嗎? 恐怕以後，有你老兄好看的。

 

而他不直接回答我，卻用水牛一樣充滿善意的眼神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她還提到，結婚後，她還準備多打一些工，供他安心讀書。

 

他大概被什麽觸動了。是啊，二十多歲的男人，談情說愛時，喜歡聽對方的甜言蜜語，為對方的花容月貌而顛倒；而三十多歲的男人，多少悟出點什麽，聽到女人質樸地對他說出，願為此情付出和Sacrifice，品咂出的滋味，才更可能直撲心頭，即使現實嚴峻地擺在麵前。

 

第二學年，我沒有在學校看到他。

 

接著，收到他的一封電子郵件，說他轉學到Hamilton 一所學校去了。又轉學了專業，化學工程，因為這專業在越南是很吃香的。又過了一段時間，來伊妹兒，說他要結婚了。他請了三，四個朋友，加上女方娘們三個，也就七到八個人坐一桌吃噸飯。問我能不能去Hamilton？

 

最終，我未能赴他的邀約。

 

以後失去聯係，但還想起他。想起他的不一般的婚姻曆程，想起王菲唱的愛情神曲中的幾句唱詞，“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有忘掉，你的容顏”，又聯想到他倆的境況， “因為愛情，不會輕易悲傷，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樣”。

 

天涯淪落兩心知。三十歲以後，愛情，原來可以這麽簡單和突然。

 

還記得他T恤上的兩枝合歡花，想到一句“東風香吐合歡花，落日烏啼相思樹”。

 

願他即使辛苦，在家的歸宿裏，依然心感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