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到晚年喜歡庾信的"枯樹賦", 還特意去背誦 "此樹婆裟,生意盡矣……樹猶如此,人何以堪。"想不到,風雲帳裏的一代梟雄,對歲月流逝也唱無盡之歎。
日本人也從櫻花落英繽紛地謝幕,悟到生命的短皙淒美,如日本俳句,“庭中風乍起,櫻花如雪落,雪落何所似,我身徒蹉跎。”
西人也常說"Time flies",但個中味,是否與東方人對時間的品味有所不同呢?
雖身在此處多年,但西方骨子裏的文化,終究與我們還是隔了一層藩籬,所以即使“身在此山中”,也"難識廬山真麵目”。
實際生活裏,遇上了一些有趣的西方老人。他們也處在歲月的無情流逝中,但其動態的人生姿態(不少還忙著找伴侶),可能和東方老人的寂寞感悟有所不同。
前幾天,我們Unit來了一位病婦, 90歲了,在一不小心在家中的浴室裏摔了。一截鼻骨和二根指骨骨折了。一張臉跌得像柿餅,鼻青臉腫。
一見麵,她急急地跟我說,她一周有三節課要上,不能缺的。問怎麽辦?
我問她什麽課, 這麽重要? "關於戰爭", 她說。好奇了,又問她學戰爭幹嘛? "為了世界和平", 她說。她進一步解釋,想說服青年人,for the world peace。
我樂起來,真夠壯誌淩雲的。問她還學什麽課程?
她說,"關於俄羅斯", 並聲稱,自從學了這門課程,她變成了俄羅斯的擁戴者了。
一張跌成青紫色的臉,樂嗬嗬地笑著,還透著幾分認真,看起來非常滑稽,想起來更滑稽,我忍不住想笑,趕緊借故溜到門外去了。
後來見到她,我故意認真對她說,“你為什麽不學關於中國? 中國, 很有意思的。我希望你成為中國的advocator。”
她說,在她的計劃中呢,這門課排在下學期。
晚上九點正,我看到她搖著輪椅,急急地向電視室去,問怎麽回事?
她低著頭驅動輪椅,無暇旁顧地說,電視正在播世界新聞,她不能錯過的。一付為緊急任務而準時赴約的樣子。
她問我,你喜歡川普嗎? 我問你呢? 她說不喜歡, 因為他對猶太人和黑人有偏見。 那麽希拉裏呢? 她說她也不喜歡,原因說不清楚,"I have sense, she is not doing well."
又說,他們都是富人,政治是為富人服務的。她的覺悟,簡直就是馬列主義老太太的水平嘛。
有一位德國裔婦人,92歲了,床邊放了幾張寫在A4 紙的自傳。我翻了翻,她形容她的性格,跟她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死在烏克蘭前線的父親一樣,隨和有趣。比如,他倆都會時不時開一些玩笑,令人開心。其中一節,她回憶起自己的祖母。
我的祖母擅長做香草布丁,給你吃時,她還在上麵澆一層蔓越莓甜汁,感覺滿口餘香。我在放學路上,經常拐到她那裏去,她總是弄些好吃的給我。
我的祖母那時90多歲了,仍然大嗓門,說話幽默著呢。上下樓梯時,還像小姑娘一樣,跑上跑下的。有一次在樓梯上摔倒了,不幸髖骨摔骨折了。不久,她居然就死了。
在我的直覺裏,許多東方老人,好似曆盡了家庭和生活拖累,從心裏到臉上都是滄桑;而上述那些西方老人,在思想和行為上還殘留這麽多的天真趣味,就像沒有品嚐過生活的艱辛一樣。
談到祖母之死,想到一位朋友參加的西人基督徒的葬禮。
葬禮上,親戚,朋友們回憶逝者的生平。逝者的愛和情,一些有趣的往事,被口耳現場傳播著,有人講得動情,有人說得妙趣橫生,出席者中不時傳出笑聲。
在我們的文化裏,葬禮一般有著濃重的悲情,有著與他們完全不同的基調。
我猜測是否跟西方的基督教文化有關? 死是所謂的永生。
聖經上大衛的詩: 他使我躺臥在青草地上,領我在可安歇的水邊……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穀,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我的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愛伴著我……
這段大衛詩的獨白,我曾經在電影 paradise road 的葬禮上聽到。
這部電影,講的是在二戰中一群西方的婦女和兒童,被日本人關在集中營的往事。集中營在Sumatra, 即今日的蘇門答臘群島。
這群西方的婦女和兒童囚徒,在殘酷的生存中,組成合唱隊,用歌聲相互取暖,讚美生的勇氣和友誼,對死亡的坦然和無懼。
而在逝去的戰友們的葬禮上,聖經上這段大衛詩的獨白,使得葬禮顯得格外莊重,卻沒有憂傷籠罩。它是對生者的讚美曲,對死者的安魂曲。
所以我想,東西方葬禮基調的不一樣,是事出有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