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剩幾天,女兒即將完成她的期末考。此考,意味著她的大學生涯,行將告一段落。
開車到五百公裏外的女兒處,幫忙收拾她的畢業行李。因為計劃第二天上午返程回家, 至晚上,仍在她公寓邊的路燈下忙著裝車。 小車的空間有限,書籍、衣服和鍋碗瓢盆被我左右騰挪著,各處加塞。隻餘幾件必須品,備她幾天留用。書桌、床和墊子等,已被她在學生網站上甩賣,二手貨的低價。一個白人女孩接租了她的房間,一個印巴人要了落地燈,交接的日子已經商定好了。
搬的搬了,扔的扔了,女兒房間裏,隻餘幾件即將賣掉的東西和一點日常用品。那房間,頓時顯得空蕩,甚至冷清起來。
窗子外麵的路燈下,偶爾還有留著備考的學生經過,街道也漸漸被冷落了吧。
四年的時光,一如所望地迎來了女兒的畢業季。
熟悉的氛圍,讓我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大學畢業那天。捆紮行李,在火車站托運,一片忙亂,然後搭乘火車離開校園的場景。那時的火車不夠快,可心早已奔赴遠方—-那時的我啊,裝著一個不可知、遼闊、悠遠的世界。那是青春的一種情緒、浪漫和氣質。
有些莞爾,有些釋然,當時的所謂遠方吧,哦嗬, 就是現在的這一方時光和空間呢。
其實,仔細想想,當年火車啟動的那一刻,自己的路程早已被生活規劃好了,沿著火車軌道,沿著汽車飛機的行程,沿著時間和季節的變換,送到今天--不好不壞,不淡不濃的境地。所謂“命運”吧 !
人到中年,來路與去程,已大體了然。當年那種“天青色等煙雨”的書生情懷,已不可追矣。這份情懷,行到中年,已經失落在時間的風塵裏,真是有點遺憾啊!過去的遼闊遼遠,為什麽被生活撕逼得隻剩下瑣碎與狹窄了呢?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時間的風長長地吹過,忽然就這麽過了,輪到女兒她們了。一代又一代,唯一不變的,是寄望著將來越來越好。
而在她那裏,相伴她住了幾個月的嶽母,就要離開回國。故鄉故土,那種地理上的位置,是她執意的地方,我們留也留不住。我們這裏,對她而言,除了一點親情,是跟她不相與涉的地方。按她的話, “吃的東西,沒鹽沒味”,“很多魚都冰凍,哪有河蕩裏的魚新鮮“, 她川西平原的生活經曆,養育了她的情感曆史,總之,”加拿大好什麽嘛!“她繼而這樣感歎。
但是啊,人的 心安之處,就是所謂的“好”。韓劇“大長今”中的鄭尚宮說:讓我化作雨吧,在山河間,這裏停停,那裏看看,這就很好。
各有所好吧。
我們載著老嶽母回家。長路上,高高低低的丘陵與樹木,起起伏伏;小河大湖,冰雪終於消遁,巨流和小溪,開始在逐漸蘇醒過來的土地上,或奔騰回旋,或平和流淌;天邊散漫的烏雲,徘徊在車子的前方,遠處路程的盡頭。在那裏,濃雲低徊著,阻擋著夕照。而夕陽的顏值,力圖刺破雲層以待人看。
自然界和物候,都在生生不息地流轉著,都在尋找著得其所以的地方,不停不息。
抵家次日清晨五點,醒了。睡不著,懶在床上,仔細聽窗外風雨,聲聲搖曳。
然後,查機場路線,停車圖,幫她們搬行李上車---太太陪母親一起回國。
刮雨器一路刮著,開車送她們到皮爾遜機場。再坐免費的小火車上高架,辦行李托運。止步安檢門,目送歸影。轉身給女兒短信,提醒給外婆和媽媽說些祝福語。
冒雨返車,獨自回家。落座窗口。看門外,風雨飄落。
一陣風雨掃過門前灌木叢,穿透梨樹。寂寞的梨樹,任憑雨淋著,甘心情願。盡管春恩一直未到,依然期盼著什麽。
吹過來一陣長長的風,梨樹輕晃著,似乎是對著細雨,呢喃、低語、問候。那是風對雨旅途上的相伴相知,一種珍惜,一種眷戀吧。
想到老嶽母經常提到的川西平原,不禁懷念起巴山夜雨,和川西民居房頂上的黛瓦,心中一倏。聯想到目前的生活和環境,忽然記得唐代韋應物所說,“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傍晚時分,就這麽坐著。寥落時刻,留給移民中年的這個時段,來路歸塵的思緒。
人到中年,移民路上,時有清歡,不時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