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坐片刻,看人來車往

客官,從哪裏來?不妨一歇,聊一點世事風物
正文

談狐說鬼:何夙夜踽踽獨行?

(2014-12-16 18:29:55) 下一個
有一次吃了晚飯與老婆閑談,說到記憶裏第一次接觸亡人的場景。尚是稚童時,民間依然盛行土葬。四壯男各抬棺木的一角,往墓地走去。一路跟著哭喪人,縞素麻衣。白衣人群後,不斷遺落一些鞭炮聲。在墓地附近,手裏還無端被人塞了一顆麵糖。回到家,坐在後院,捏著那顆奇怪的糖,想到剛發生的一切,開始可憐地嗚咽。可能時給陰陽相隔時的神秘感和恐懼感嚇著了。

其後稍長,民間村落口耳相傳的
談狐說鬼,荒村古墓,蟲鳥悲鳴,墓地閃爍的磷火,鬼燈如漆點鬆花,在夜晚的黑幕來襲時,更覺場景詭秘;再加上那些淒迷的情節,報怨索命,轉世投胎,借屍還魂,人鬼情緣等,更給少年時豐盛的想象力,煽風點火。

七,八歲時,樂於跟蹤偷看扶占。看到綁在
笸籮上的編織針,在桌麵的細沙上,刷刷刷寫個不定,呆在那裏,覺得鬼影就隱身在那一堆人群裏。門風從背後刮來,一時感覺仿佛是遊蕩的陰風。

讀書時,秋夜窗邊看聊齋。裏麵有一個書生,名王生,半夜還在鄉間小道獨行。月黑風高,迎麵蹣跚而來一個女生,似走似停。王生既好奇又被美色吸引,有心書寫一段邂逅情,遂趨前相問
, “何夙夜踽踽獨行?

王生這一問,便撞著個畫皮女鬼,也撞著我經年積累下來的心病。但凡夜間行路在行人稀少的地方,疑心開始加重,我有時會不停地左顧右盼。尤其走在樹影婆娑的野路,或者是經過一片亂墳場時,“林暗草驚風”,總覺什麽即將發生。

物極必反。慢慢就從心理和現實開始,認識到先賢所說的“子不語怪力神亂”的重要性。而時代所給予的例行的唯物主義教育,客觀上說,也起了良好的正本清源的作用。慢慢地,對那些無稽之談,往往喜聞而笑之。即使後來看香港的僵屍片,日本的午夜凶鈴,還有菜刀和花菜在廚房莫名騰空之類的靈異文墨,也能抱著看戲心態,其餘談狐說鬼,言情道俗,不過備取消閑

但迄今還是不明白,那根綁在笸籮下的編織針,怎麽能兀自書寫呢?為什麽另一個社會裏的中國人,比如馬英九合王金平等人,怎麽也去廟裏扶占呢?可見傳統文化留下的一些心理影響和潛移默化的東西,並非會就此消遁。

在多倫多,有一個朋友,喬遷至一所公寓,在KINGSTON路夾 BRIMLEY 路邊公墓的對麵。夜晚獨立在他家的陽台上,冷月無聲,居然被馬路對麵公墓裏的黑魆魆鬆影弄得一驚。立即就多嘴,說與尚抱新遷之喜的朋友聽。但朋友也同樣受過唯物主義的洗禮,已不在意,還戲言說,多倫多人許多住家附近都有大大小小的墓地,你往哪裏逃?

時移境遷,我們以前在東方忌諱的,到這裏已成異風異俗。我們東方的墓地,講究“幽明道殊”,都遠避人世,落戶荒山野嶺。但這裏的公墓,遍布這個城市的每個方位,無論在繁華和冷清的地方,都選擇和陽間的人比鄰而居。

有一年夏日的黃昏,為了看看西洋景,我曾經在市區的RIVERDALE FARM 傍邊的公墓和EGLINTON &MOUNTAIN PLEASANT 附近的公墓裏溜達。三三兩兩的遊人,好像是為了飯後散步而來,悠然自得。間或還有人停下腳步,靜靜地默念墓碑上的銘文。那兒的老樹枯藤昏鴉,被颯颯風吹,反而更顯被人類遺忘了般的怡然和安逸。而一幢幢居民房近在咫尺,街上兒童的玩耍聲相聞。

其時想,這兒的人戶,難道是為了鬧中取靜,而選擇和墳場比鄰而居嗎?或者是受宗教觀念的影響,相信死亡是複活的開始而無以懼之?

答案看上去也並非如此。

有一晚,胡亂翻看西人頻道的
Ghost hunting節目,看到了一戶與墳場比鄰而居的西人生活。畫麵上,已是午夜時分。月到中天,風送鬆聲,樹影搖曳。一所青藤纏著老宅裏,住一個女人。她有二個稚童,一個大約五歲,一個約八月大,嗷嗷待哺。老公又上夜班去了。不免替她一家提著心。開始了。先是八月大的嬰兒覺察到了什麽,不安起來,在搖籃裏哭,還探頭探腦想爬出去。這女人覺得奇怪,正安慰著嬰兒,忽然聽到五歲兒和某人在竊竊私語。這女人定睛看去,無人在。隻是窗子半開著,在風裏一開一合。不一會,這五歲兒格格地笑著,居然要跨窗而去。女人心頭突突地跳。趕緊攔住,立即把窗閉了。一夜無眠,守著孩子。等丈夫回來告與相知,哪知丈夫根本不信,鼾聲起伏如常,不誤休息上班。又一夜來臨,女人為嬰兒到地下室洗衣服。欲開洗衣機蓋投衣,哪知哪蓋竟自動開了,死死地拽住她,要拉她進洗衣機。女人尖叫著,蓬頭洉麵地掙紮。逃到樓梯上,慌慌張張打電話向丈夫求救。這丈夫護妻心切,立即駕車飛奔回家。半路上,輪胎突爆,下車查看原來是家鬼夜行,半路使絆子。這男的惱了,回到家威武地站在大廳中央,拎了工具箱裏的大扳手,四麵喊話,稱有種的衝他來,放過他的老婆孩子

然後,鏡頭一搖,移到死寂的窗外。原來是一片亂墳場。無聲的月色裏,墓碑高低起伏。他們家的房子,正巧孤零零地處在亂墳場的邊緣。亂墳場的常駐戶,老老少少的鬼們,夜夜選定他們家為開PARTY 的地方。

果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白天的寧靜是為夜晚的鬼鬧鋪開的序幕。

這麽看來,有一些西方人,盡管因為基督教等宗教原因,可能覺得墓地是通向天國的一扇門,但對住在墳場邊,心理畢竟也是虛火的。

而且,這些亂墳場裏出出入入的西洋鬼,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連紅塵裏的婦女兒童也不會放過,個個都跟我以前看到的西方談鬼論怪裏的人物一樣,非常不通人性人情,並且渾身透著
AGGRESSIVE 氣息。難怪萬聖節的化妝,西洋男女,個個都是一身驚悚裝扮,很多還是血流滿麵的吸血鬼。

誌怪的事看多了,細細想來,原來西方人的鬼魅世界跟我們東方人的鬼魅世界還真大不一樣。

東方的厲鬼,多半裹著陰曹地府的濃重陰氣,帶著人世間的冤屈;而西方的厲鬼,多半跟你無怨無仇,沒有緣由的就對你訴諸於暴力,吸血和其他恐怖手段。彼此唯一的相似處,他們都一樣害怕白晝和陽光。

除了厲鬼之外,更引人入勝的,是我們東方的女鬼。
明月夜,短鬆崗,亂墳場是誰錦衣夜行?一群倩女幽魂。拈梅花一支笑聲盈盈而來的嬰寧,亡後埋在梅樹下的杜麗娘,操持家務如良家婦女的聶小倩,紅花埠善解人意的狐女蓮香與為見情人而蒙一身霜露的鬼女李,還有日本,趁青年男子下田勞作時,灶下煮好飯,臨去倚門回首的千紙鶴這些東方女鬼,帶著一份令人癡迷的愛恨情仇,模糊了陰陽兩界的分隔線。

在西方鬼魅世界裏,你聽說過她們
夜行未眠月的風姿,霜露立中宵的深情嗎?

在東方的鬼魅世界裏,因為她們,蒼白的月色也迷離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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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JasonDeng 回複 悄悄話 謝謝鼓勵,橫塘雨眠。蘇州好像有橫塘的地名。
橫塘雨眠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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