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羽靈是約克第一屆翻譯碩士,但在公司裏做的最多的是文件存檔。一疊疊的文件經過電子處理,大部分被銷毀,有的則因客戶要求被放進文件箱存進地下儲藏室。這個沒有人願意去的地下儲藏室,比樓上的辦公室都要大。 七零年代工業式白光燈照明一排排的不鏽鋼書櫃。關了燈就伸手不見五指,移動一個箱子滿臉都是灰塵。進入儲藏室還需要員工卡和特有密碼,一扇上下開的鐵門,啟動便依依呀呀鏈條的聲音,然後咣當一聲,鐵門機關固定。
剛開始幾次羽靈緊張得一溜小跑,總是害怕鐵門壞了把自己關在裏麵,或是忽然停電,兩眼一摸黑。這個古墓似的地方,手機是絕對沒有信號的,被關在裏麵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 同事們把存在桌子底下的文件箱都拿出來交給羽靈處理,幾天內羽靈下樓好幾次,也就終於開始壯膽在儲藏室到處打量,有的編號檔案較多,因沒有人願意重新整理存檔,有的書櫃被塞得看起來搖搖欲墜的感覺,有時還會有一堆摞起來的檔案箱,堆得比羽靈都高。 有的編號檔案零星稀少,書櫃隻有幾層空格,倒像是可以疊幾具屍體。
這幾天,羽靈願意樓上樓下地跑,其中原因還有那十幾盆植物。羽靈總盼著看見一個高挑的背影忙碌在花盆旁。這樣羽靈就可以不慌不忙地慢慢走過,輕輕擦過他的肩膀,再看一看他可掬的笑和閃亮的眼睛。幾天的空等待,倒是給羽靈添了更多期待。熬到禮拜五,還不見他的身影,羽靈忍不住跟保羅打聽。
“保羅,這些植物種的真好呢,品種也多,不像常見的室內植物。”
“噢,是公司請了專業園林公司來料理的。不然我們公司的植物,早死了。”
“這樣啊。那公司多久來料理一次?”
“說不定,有時候一個禮拜來一兩次,有的時候好像很久不來。”
“那,下個禮拜因該會來吧。他們每次都派同一個人來麽?”
“是啊,都是那個日本人。據說還是個植物學碩士。有同事在LinkedIN上查過他,好像還在多大做研究。”
“碩士?那他還來這裏打小工?”聰明的男人又在羽靈心裏加了好幾分。
“據說他們家在溫哥華有好幾個漁場,還是個金龜婿。”保羅挑起眉毛,“怎麽?有興趣?”
羽靈感覺自己的臉唰得變燙,隻得故作鎮定地說:“沒有。。就是好奇。”
“唉,象他那樣又帥,家裏又有錢,又聰明的男人哪個女孩不喜歡。 不過據說他是個同性戀,對女人一點都不感興趣。每次來,兩眼就看著那幾片葉子。”
羽靈被逗笑了,就想著他兩眼深情地看著葉子,把水從三樓倒到一樓自己身上。其實聽保羅這樣說,羽靈還有一絲欣喜。在羽靈心裏,就怕他是個大情聖,和所有女孩打情罵俏。現在好了,他隻屬於羽靈一個人。羽靈可以默默地,安心地喜歡他。羽靈才不管他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她隻想遠遠看他修剪枝葉,看他認真的樣子,看他忙碌的背影。
每天走在公司Z型透明樓梯上下七八次,每一層羽靈都會張望一番。 從一叢綠到另一叢綠,卻總是看不見他的身影。 好不容易等到周五,他卻還是沒有來。 上班的第一個禮拜就是遊走在灰塵滿布的地下儲存室,和透亮的透明Z型樓梯上的。 每天在公車上,羽靈還會給老爸撥個電話。不單是報平安,更是想聽一聽老爸的口氣, 看舅公有沒有回上海。可是老爸還是照常地不多言語,羽靈則不停地跟他描述他搬來加拿大的情景。
“我租個兩房一廳,客廳給你當書房。我在公司附近租一個地方,我就可以走著上班,中午還可以回家吃午飯。 你可以到社區參加個乒乓球俱樂部,或者打羽毛球。 ”
“周末我可以帶你去釣魚,你想打高爾夫球也行。我們禮拜六和舅公喝個早茶,他要是去印第安自治區呢,我們也可以一起跟著去。 那裏爬山釣魚,都可以。還可以騎馬。 舅公去跟印第安人講易經,你說好不好笑?”
說來說去,還是說到舅公。 老爸有些不耐煩地掛了,羽靈卻是越發擔心。都一連三四天了,連個電話都沒有。 照理說飛機到了總能報個平安吧。 舅公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也就算了,這次突然離開一點信兒都沒有。害得羽靈這幾天總睡不好,整晚迷迷糊糊地做夢,早上醒來卻什麽都不記得。
到了周末,羽靈醒來一身冷汗,心跳不已。朦朧地記得什麽,一瞬間又毫無蹤影。 直到周日晚,沒睡好的羽靈胡亂吃完飯坐在沙發上開著電視便瞌睡了。也不知電視裏放的是哪部老電影,乒乒砰砰的槍響。 眯開眼,好像是西部片。 羽靈的眼皮重得使勁往下垂。 忽然又是乒乒乓乓的響。羽靈聞之一跳,是門口! 看門縫下隱隱兩隻腳,好像離門很近。好像一個人,湊在貓眼另一端往裏看。 羽靈一驚,忽然就全醒了,心裏異常恐懼。有門衛的公寓,哪裏會有人來敲門。就算是鄰居猶太老頭老太,也不會乒乒乓乓亂敲,敲得門霍霍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