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S所講的故事我都不再記得。那麽多存檔的郵件也不知蹤影。他說的那些讓人癡迷的故事,為我開啟了新的世界觀。但我的腦海裏卻隻有他模糊的樣子。
那年我十七,他二十一。我在西海岸的溫哥華,他在東海岸的紐約。S被我歸類為智商稍嫌高一族。父母是醫生,蘇聯猶太人。S有心理學工程學雙學位,紐約大學就讀醫學預科。猶太語,俄語,英語都算是母語。為了去墨西哥度假方便學會了西班牙語。大學時代住在紐約唐人街。廣東話是上了小巴能問路,進了餐館能點菜。
我們無話不談,政治,文學,音樂,心理學。他給我講述他看的書籍,我和他一起研究心理案例,他給我聽我從未接觸過的音樂。我們互相交換各自文化中的神話故事,我告訴他溫哥華的美,他告訴我對紐約的獨愛。我每天都期待他的郵件,有他世界似乎斑斕豐富了許多。我的心情若是陰天,他的文字是天邊漸紅漸黃的楓葉。
他的每封信都是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他告訴我的都是我不熟悉的事物,不了解的文化和曆史,他是一個寶藏。他的故事裏有前蘇聯西伯利亞雪地裏的愛情。有一個因切爾諾貝利核電泄露,虛弱多病的天才兒童。一個因不願意設計導彈被美國國防部開除的物理學家,幸福的做了高中物理教師。一個享樂主義的美國青年,承載著東歐曆史的悲憫,夢想著做無邊界醫生,到第三世界拯救受苦的人。
他說他要來溫哥華見我。我拒絕了。他是我最喜歡看的文字。他的名字對我來說是書麵上的情愫,是電腦上的字母。我奢望永遠可以看到他的文字。我們零零碎碎地通著郵件。不像以往那樣熾熱的寫字。 網絡從電話線上網到AOL到netscape,又從IE到了Firefox,Google Chrome。電子郵件改了又改,聊天軟件更新了幾代。我們斷了聯絡又努力找回,但一年也就通幾次郵件。
郵件:我現在從事機密工作,不能和你分享那麽多。我不覺得我背叛我的祖國。我出生的國家已經瓦解。我是美國人。
郵件:我決定還是要追逐我的夢想。我要做醫生。我不想一輩子都因我的工作受控製。
郵件:我在菲律賓讀醫學。我會做菲律賓菜了。等我畢業好嗎,還有三年。
郵件:我的父母在菲律賓看我,他們擔心我的身體希望我回美國。
郵件:我病了。癌症,現在在紐約。
郵件:我死不了。我很好,付照片一張為證。看我床上的書,我要做癌症研究。等我病好了,我還要回菲律賓。
他的文字還是一如往常地吸引我,但他讓我不安。他變了,變得更隨心所欲,百無禁忌。沒有了以往的靦腆和單純。可他的文字還是那樣的迷人。他過著我不敢想的生活,做著我不敢做的事情。他可以到酒吧瘋狂地跳舞,捕獵當晚的豔遇。他可以躲在房間裏看一個禮拜的托爾斯泰,聽著德國重金屬音樂,喝酒。我責問他為何如此不受控製,讓他的母親流淚。
郵件:我靈魂的伴侶把我當成網絡的字節,顯示屏上的燈。她想要的是雞湯式的愛情,但我能給的隻能是岩石路巧克力冰淇淋。她怕我的病,她怕我死,她不是不愛我,而是她不懂得如何去愛。
郵件:我希望你把我當做一個完整的人。不是一本書,即便是你最愛看的那一本。我不會再給你寫信。這是我的住址,電話。我們要麽相愛,要麽不再聯係。
多年以後,S寫的信我大都不記得。隻記得曾經有他文字陪伴時我的雀躍。他的地址,電話,電子郵箱我都找不到了。新的網絡聯絡方法上找不到他。Facebook上是他五年前在菲律賓的照片。LinkedIN是我們剛認識時,大學的資料。
我在博客上瘋狂寫字。我想說,我很好,你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