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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 苦就加點糖 (上)

(2015-01-18 10:16:22) 下一個

子秋三十七歲生日是一個人過的。這個周末輪到前夫帶孩子。

子秋沒有吃飯,到了晚上九點,還是有些餓了。打開冰箱,煮了一盒冰凍餃子。打開電腦,邊吃邊上網。上網,可以讓腦子一片空白,什麽都別想。

沒有兒子的周末,子秋都是這樣過的。二十歲的時候,哪知道十幾年後是這樣過日子的。那時的子秋在他們小鎮上可是人見人愛的主。 坐在小賣部的窗口,倚著身子磕瓜子也是個妖嬈的摸樣。人來人往都總忍不住看上幾眼。 每天晚上總有小夥子們爭著帶她去舞廳,酒吧,咖啡小館吃蛋糕。

現在,慘不忍睹。

有時,都不敢看鏡子。臉微微浮腫,頭發已經好幾天沒洗了。 摸摸腰間的肚腩,又看了看眉間的皺紋,真想摔破鏡子。

睏了,爬到床上摸手機,看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緩緩閉上眼睛的時候忽然想到,有一個郵包,已經十年沒有來了。子秋忽然莫名地失落,這幾年她總是一味地失去,連這個屬於自己的唯一的美好都消失了。眼淚湧了出來,委屈得不能自已。抱住枕頭使勁地哭。哭得難看極了,是那種咧開嘴,皺著臉哭,讓眼淚埋進枕頭裏,哭累了,也就睡著了。

從子秋十七歲起,每次生日的時候都會收到一個包裹。
從來沒有寄信人的姓名地址,從來沒有隻言片語。裏麵裝滿了來自世界各地拌進咖啡的小袋裝砂糖。這些小袋砂糖上有各國的風景,有咖啡廳的外國名字。有威尼斯的,有巴黎的,有美國路易斯安那州。那些遙遠的地方,子秋想都沒想過。看到這些來自世界各地的糖包讓子秋覺得自己也去了那些地方喝咖啡似的。一開始子秋以為是哪位追求者玩的小浪漫,總有一天會來得瑟的。可是等了好久都沒有人來。 問了周邊許多人,沒有人知道是誰耍的浪漫把戲。子秋把這些糖包放進一個就餅幹箱裏,過了一段時間就忘了。

十八歲生日前夕,子秋忽然想起那箱砂糖於是拿出來把玩了一下。還特意趁老媽不注意,從店裏拿了一包咖啡,開了一包圖案比較簡單的砂糖,加進咖啡裏喝了。想象這自己在一個有異國風情的地方喝著高級的咖啡,咋一口,味道好極了,象廣告裏一樣。

子秋是很時髦的,雖然初中畢業後沒有考上高中,但在家裏的雜貨鋪幹活自在得很。賣些香煙,糖果,和酒,在同齡人裏算是小財主。四百塊的皮靴,也隻有她敢買。毛衣總是顏色最粉嫩,最貼身的。娘舅在國外也會往家裏寄一些衣服,雜誌,都是外國貨。子秋翻著娘舅寄來的外國旅遊雜誌,小姐妹們都排隊借著看,有的會每天來兩次小賣部買一些雜七雜八的, 就是為了借雜誌看。

子秋嘴也是最甜的。所有的人都喜歡和她聊天,周圍幾百裏的小道消息她都知道。老阿姨們都願意來聽她講什麽這陣子最時髦,小夥子們就更不用說了,總是找著借口來買包香煙,買張報紙。在子秋麵前,香煙都不敢買便宜了,生怕自己掉了價。要是油嘴滑舌把子秋給惹毛了,子秋就關門一上午,去燙個頭,逛個街。這樣整個小區的人都會埋冤這小子。就這樣,子秋就被寵壞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神通,把身邊的人都一一收買了。 任她耍個小性子,任她晚起遲到,任她花枝招展。子秋幸福極了。

十八歲生日她又收到了一包來自世界各地的咖啡砂糖。這次有各種不認識的字母,問了別人才知道有的是德文,有的是俄文,還有韓國日本的小砂糖包。同樣的,沒有寄出地址,沒有紙條信箋。子秋還曾懷疑是娘舅給她開的玩笑。讓老媽打長途問了,被老媽說是神經病,浪費電話費。子秋還托人到郵局去查,卻隻能確定郵包是日本東京寄出的。

雖然最近都有聽說好多人出國留學,可是子秋也不認識誰在日本。子秋把包裹裏的小袋砂糖又放進了餅幹箱。就這樣,在以後的九年裏子秋每年生日都能收到一包裹的小袋砂糖。每次她都會托人追查包裹的來曆,卻都隻能確定包裹寄出的地點。而寄出地點,每次都不同。都是許多子秋叫不出名字的地方。至於是誰寄出的,子秋還是一無所知。

在這九年裏,子秋談了許多對象,有的追得她喘不過氣來,有的乏味得象嚼得太久的口香糖。每次和男朋友分手,子秋就會拿出餅幹箱,挑出好看的砂糖包。 想象是什麽樣的一個男子,為她收集了那麽多糖包,計算準了時間,讓她生日那天能收到這樣的禮物。在這九年裏,那個男子越來越清晰,一個清瘦卻高大的身影。 一頭略長的黑發。或許他是個畫家,攝影師,作家,記者?走遍了子秋沒有去過的地方,在海邊的咖啡廳,點一杯咖啡。

砂糖包越存越多。從一個餅幹箱到一個行李箱。老媽火了,那麽小的地方,放一箱子糖,簡直莫名其妙。子秋也曾因為老媽做飯用了她存的小袋砂糖和老媽大吵一場。

子秋貪玩,愛打扮但對老媽幾乎是象男人對女人一般寵愛的。她喜歡把老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喜歡帶老媽去貴得發神經病的咖啡廳喝咖啡吃蛋糕。她喜歡和老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家長裏短。畢竟,子秋這一輩子隻有和老媽一起過才真正舒坦過。二十四歲那年,老媽中風癱倒在床上。子秋的幸福日子也悄悄溜走了。 子秋把所有時間都花在照顧老媽上,一直到最後那段日子。老媽告訴子秋,希望她不要在照顧自己,希望她找個好歸宿。

在子秋二十七歲那一年,老媽走了。也是同一年,娘舅從美國給她介紹了一個香港人,家裏還算殷實,還能帶她去美國。離開的前一天子秋把從美國來的砂糖包挑出來,看了很久。她會不會嫁到他去過的地方。二十七歲生日要到美國才能過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收到那一包包神秘又甜蜜的包裹了。

子秋甚至暗暗盼望,會不會娘舅介紹的那個人就是她腦海中的翩翩君子。他可以帶她去周遊世界,說著各國語言。可到了美國,麵前是一個腸肥腦滿的中年人。娘舅也太不負責了,寄來的照片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

不知道為什麽,在子秋的腦海裏,自己嫁的因該是一個憂鬱的英俊男子。穿著水磨牛仔褲,皮夾克。而自己的丈夫抄著廣東普通話, 不愛喝咖啡,喜歡菊花茶。他不愛旅遊,喜歡呆在家裏看電視。

雖然如此,丈夫還是對子秋很好的。 先讓她學英文,教她開車,周末還會炒幾個廣東小菜。有時子秋會到丈夫的餐館裏去幫忙收收錢,接個電話。餐館裏有很多中國留學生打著黑工。一個個豆芽似的戴著眼鏡,笨手笨腳地從洗碗打雜做起。活絡的,能夠做個waiter,分一些小費。 有的經過幾年的留學生涯,也能升到個二廚。子秋這個老板娘,還是很吃香的。不愛動腦子,好說話。有時高興了,能把最好的魚肉拿出來給打工仔們當夥食。老公跟她發脾氣,她還振振有詞。


這些窮學生在這個破地方,除了餐館裏這些吃的, 也吃不上什麽好東西了。 大家日子都那麽苦,加點夥食怎麽了?! 丈夫最後也不跟她爭了,但總能把好東西給藏起來,不讓她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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