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依撒開手,盯著肖蒙。滿腦子的問題轉得飛快。兩人沉默了很久,天黑起風才走回旅店。 左依的頭一記一記地疼著,每一次血管的輸送都疼的要炸開。腦子亂成一團。肖蒙沉默地把左依藏在被子裏,坐在床邊。
“是你媽騙你的吧。她想讓你離開我。“ 左依終於憋出一句話,想甩開腦子裏所有罪惡的思慮。
肖蒙從包裏拿出一封信,丟在床上。是那種幾十年前的褐色信封。父親給後母的回信。信裏萬分的焦愁自責,左依從來不知。信末他說,他們是飛蛾撲火,必要為此付出代價。左依坐在床上,咬緊牙關。她想尖叫。她從來未想走到如此罪惡的末端。肖蒙伸手拉她,左依使勁把他甩開。
門外喧鬧。房間門忽然被撞開。 十幾個男人衝進門,對著兩人喊著他們的名字。一位年長的身穿泛著灰的製服,手裏拿著一份模糊的照片複印件。是肖蒙和左依失真的兩張臉。肖蒙大聲抗議,左依則拳打腳踢。今天,是不是就要那麽不堪地死在這裏?旅店裏所有的旅客都湊近門口看熱鬧,年長的一位指手畫腳地讓人把他們轟走。男人們迅速地把肖蒙和左依用手銬銬在一起,掛在窗邊鐵欄。開旅店的四川佬被拉進來,對著他們指證了什麽。
年長的一位心急燎火地打著電話。一群人魚貫而出,看來電話裏上級給了指示。那人見門外看熱鬧的人實在轟不走,就鎖了門。 兩人的手被銬在掛窗簾的架子上。好在不是很高,肖蒙使勁踮起腳,讓左依的手腕能舒服些。站在角落的左依愣在那裏,一聲不語,忽然狠很地看了肖蒙一眼。
“你敢和我一起死嗎?”
肖蒙有些懵了,遲疑地點了點頭。
左依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打火機,點燃信,扔到床上。然後舉起打火機點燃了窗簾。 煙霧四起,門外的警察大聲喊著方言。屋外的人太多,擠得警察們一團混亂。四川佬旅店老板,發瘋似的衝進來,使勁拍打著床上的火焰。房間裏越來越熱,窗簾架哢的一聲斷了,正打在左依的身上。左依下意識地用手擋了一下,手腕的皮膚好像在縮緊,滋滋的焦味。左依啊一下撲倒在地,手銬把肖蒙往下拽。肖蒙迅速抱起她破窗往樓下跳。涼風吹起來,左依冷笑道,“最終你還是不願意的。”
“我是不願意你死。我要你舒舒服服地生活。我不要你疼,我不要你受苦,我要你不再恨任何人。” 肖蒙急急地喘著,嗆著把左依抱在懷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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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外交部把縱火的左依帶了回去。她再也沒有見到過肖蒙,也不曾打聽他的消息。可她每次痛了,都會想到他。在黑暗的街道疾步走時想著他。夢裏也都有他。在夢裏,自己總是無數次地傷害他,左依已分不清自己對肖蒙的傷害是記憶還是夢境,是真是假,都逃不過飛蛾撲火的悲慘結局。鼓足勇氣展翅向往著,卻依舊遍體鱗傷。越執著,越痛苦。
在戒毒所,不知是誰寄來的錄像帶。比巴掌還小,小得都不能看。問了看守,他們說可能要用特別的機器。看似是安裝在車裏,一般在歐洲用來記錄車禍。左依捂著小錄像帶,終在一個溫哥華東區的 pawn shop 找到了可以放出畫麵的機器。錄像裏,沒有聲音,隻能看見肖蒙的側臉,道路,和日落。 肖蒙,你在哪裏?
父親病重時給左依打了電話。哭得老淚縱橫。左依靜靜聽著,聽著父親和自己述說後母對他的欺騙,他的愧疚,和對母親的思念。左依的心忽然如釋重負,好像已經精疲力盡很久。父親對後母的責罵隻撩起左依心裏一絲絲的不甘和後悔,她發現後母所做的,和自己曾做的是一樣的。不擇手段地恨,嫉妒,占有,直到自己精疲力盡。到電話最後,左依把在唇邊的話,咽了下去。還是不敢問起肖蒙。在左依心裏,肖蒙或許已是一個平靜的丈夫,抱著自己的孩子,摟著妻子。上班吃飯,說話睡覺,平靜地生活著。以前是對也好,是錯也好,都忘了吧。不要讓自己和父親,母親,和後母一樣,老了,死了還是放不下。
父親的後事執行人把他的骨灰帶到了加拿大,和母親最終葬在一起。左依端著最終成為一樽灰的父親,他哭出的懺悔,和他說出的真相,一起掩埋在溫哥華的雨天。左依早不再是一團怒火,她的心冷卻成了一湖淚水。心隻會隱隱作痛,每次下雨,每次抽煙,每次想念。每次見到的夕陽大海,每次的飛蛾火燭。每次她拎起電話想撥打那個十五年前的號碼,卻想到自己收到的那盤錄像帶。十五分鍾,他開車追夕陽。錄象機鏡頭在車裏搖晃著,左依願意相信那是肖蒙對她的告別。不忍揭開傷疤,情願不再相見。
身後的霧散去,太陽從海平線上消失了。“溫哥華看海和追夕陽是同一個方向了。”左依自言自語。在暮色中走在街頭,看到路邊咖啡店裏的男女你儂我儂。左依挽著手,好像挽著自己愛的人。她用手捋著頭發,掩飾著自己的傷疤。又撥了撥寬銀手鐲,擋住手腕上拉扯的微痛。還有,還有很多看不見的傷疤,好在自己已經忍過來了。左依比母親勇敢,比阿敏豁達,比後母忠貞善良。撲過燭火,燒盡翅膀,左依挺過來了。站定,左依抬頭,深深吸了一口氣。
包裏的手機嘟嘟作響,收到一封未知短信。“還和我一起看海追夕陽嗎?”
左依的世界凝固在一刹那,心怦怦跳著,每一次呼吸都在顫抖。手裏緊緊捏著手機,不時地看那封短信。好像一不留神一切都會化成飛蛾散飛而去。驚愕地四處張望,呼吸已經象哭泣的抽搐,尋找一個熟悉卻陌生的身影。左依的耳邊都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了。“寶貝。。”多少次左依的耳邊響起那句寶貝,可一眨眼,卻沒有人在身邊。
嘟嘟,第二封短信。“寶貝,你到處張望什麽?”
在轉角的咖啡店,一個好看的男人站起。褐色風衣被晚風起。嘴角倔強,眼神溫暖。他的笑紋象天使的翅膀。
或許,這一天,左依的生命才剛真正開始。蜘蛛織網,廢而不棄。飛蛾撲火,也許,最終還是值得。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