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溫哥華的吸毒聚集區,周圍的人千奇百怪。他們的臉上也有疤痕,他們的手臂,千瘡百孔。左依標致的臉,整齊的頭發,和複古小花裙對他們似乎是一種嘲弄。可左依知道,自己曾經和他們一樣不堪。
左依曾躲進父親的公司,她翻閱他的記錄和賬本,跟蹤他秘密約會,複製了他的郵件。她開始在他小女兒的學校門外徘徊。她幽靈般地尾隨後母,劃花她的汽車。這一切,讓父親和後母惶恐至極,而這樣左依覺得愉悅無比。父親幹的這些爾虞我詐,投機倒把,偷梁換柱的事情。後母的這些背後傷人,笑裏藏刀的事情,和酗酒吸毒的人比,誰有更幹淨的靈魂還難說。每和肖蒙說起,他總是說,“寶貝,不要逼他們了。”
肖蒙在黑色的巷子裏擁著左依,既認真又似調侃地說,“或許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本來就是行屍走肉。”左依被驚嚇地張大眼睛。害怕得使勁擰著肖蒙,讓他齜牙笑道:“哦喲。哈痛。。我是說有很多人,青春時光過後,就是死了。細胞一天一天複製,年複一年地過著同樣的生活。但不再是原來的自己,卻忘記自己想要追求的狀態。”
十五年裏,她的細胞不停複製著。在醫院裏複製,在戒毒所裏複製,在過渡屋中複製。在妓女,自殘者,酗酒吸毒人的身邊複製著。每一次,左依都多一些坦然, 少一些偏激,多一些平靜,少一些放縱。左依不要像母親和後母一樣,極度渴望,極度追求。更不要象阿敏一樣忍住心裏所有的無奈和痛苦。左依忍住的痛,隻有那盤輾轉寄來的那盤錄像帶。開往追逐夕陽的路上,記錄著車裏顛簸搖晃。“我的離開,對他是更好吧。”
左依回加拿大複學的前夕,肖蒙和母親大吵了一架。後母沒收了肖蒙的車鑰匙,並把他的衣物丟出家門。看著肖蒙尷尬憤恨的樣子,左依開心不已。抿嘴笑掏出從父親辦公室順走的奔馳G Class的鑰匙,整個上海也沒有幾輛。肖蒙使勁吻了左依的臉頰,挽起左依說,“走,我們去追夕陽。”兩人兩個背包,一輛豪車,一路往西。
開過綠蔥蔥的田地,看著泥土漸漸變黃,變成草原戈壁。左依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有時聽見肖蒙的驚歎。你看,多美啊。左依微微睜開眼,眼前仿佛是金色的世界。 被清澈的金色陽光包圍著,迷迷糊糊地看一眼身邊的他。無比安寧,幸福。隻記得肖蒙灑著陽光的笑臉,羽翼般的笑紋。左依昏昏地睡著了。
再次醒來,也不知睡了多久,開了多遠。沒有地圖,隻是朝著日落的方向。兩人在公路邊的麵攤吃飯。或是買了泡麵接開水吃。小賣部的即溶奶茶和素餡包子成了晚飯。天漸漸變得蔚藍,雲彩越飄越高。左依的胃口漸漸好起來。和肖蒙搶著茶葉蛋吃。兩人噎住還止不住地大笑。肖蒙說,他喜歡看左依臉上兩團高原紅,狼吞虎咽的樣子。左依見到肖蒙脫了T恤,脖子手臂黝黑,身上白仆仆地farmer’s tan,也大笑地喘不過氣來。公路上的車輛除了大卡越來越少。公路邊的崗哨對他們敬禮致意。有時他們停下車,在路邊的小旅館住下。兩人在小床上抱得更緊。
藏家的小孩紅撲撲的臉蛋兒,鼻子下麵的泥,拽著小狗戲耍。盤著長辮子的藏族婦女用衛星天線一樣的設備煮著水。有時牧人家的漢子開摩托車路過,烏黑的長辮子吊著豔桃紅的流蘇。左依硬要進城給肖蒙買一對兒。路邊會有老漢在泡沫塑料的冰格裏賣著簡陋的酸奶棒冰。左依看著婦人為孩子們買著,一群小屁孩哢哧哢哧地啃著,左依推推肖蒙,看這些藏人多幸福。
奔馳G開到風塵仆仆,滿是泥濘時,路旁有犛牛,和一排排方正的白色小屋鑲在高山草原之間。寬長淺細的水流在草原鋪開,象藏族老人銀白色的長發披在袍子上。倆人不看路牌,不看地圖,誤打誤撞地進了藏。幾個禮拜下來,已經一副土匪摸樣。身上的衣服好幾天沒換。頭發也隻是在水池裏用水衝過幾次。身邊的藏人,不多語,也不會來搭訕調侃。站在路旁,有時就像一蹲泥像。倆人餓了就扒拉著吃,看著餅幹的塑料包裝 紙象氣球一樣鼓起來。有時在下午昏昏欲睡,臉對臉的浮腫眼皮和微微發紫的嘴唇。
夜裏在小旅館住下,或在路邊的人家借宿。有時找不到地方就雙雙睡在車裏。幾次橫衝直撞地亂開,迷失了方向。太陽怎麽看都是在頭頂上。幾次找不到加油站,終於淪落到站在路邊等著軍用大卡路過。
沒油的車被拖到旅店,藏人司機直說兩個傻孩子。說好拉完貨就給他們帶汽油過來,左依和肖蒙走進那個簡陋的房間像是回到人間。擦臉擦身換了衣服後,水龍頭裏因熱水供應不足流出冰冷的雪山水。左依頭暈發燒便執意去閑逛。挽著肖蒙,左依把頭靠在他的手臂上。緊緊依偎著他,看著山高天藍,和金色的樹葉。 清新寒鼻的空氣,直衝腦門。左依笑說,“好像溫哥華。”
“我們在這裏住下,再也不回去。”肖蒙向往地眺望遠方。
“在這裏住,我們吃什麽?”
“你教英文,我教語文啊。”肖蒙說得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你媽會放過你?她一定追到天涯海角,再會使出什麽殺手鐧,不讓我們在一起。”
肖蒙不說話了,見牆角一個老太太周圍圍了些人。像是買什麽東西。走進看見白饃饃,上麵鏟上一片白色半透明果凍狀的東西。上麵撒上味精和辣醬。兩人商量著買了一塊嚐,果凍無味,又鹹又辣,下麵的白饃又幹又硬。
“什麽鬼東西。”肖蒙曬得像土匪似的。額頭鼻尖雙頰已經黑得發亮。左半臉比右半臉還更黑一些。左依笑說,“你都象土匪一樣了,還嫌棄吃的東西?” “土匪找個土匪婆,生一窩小土匪。”
“生一窩小土匪,我們親上加親。”
肖蒙抿了抿嘴,看著左依。“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麽親上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