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依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像隻白色的蠶蛹。在山上的大學眺望著海岸。身後，雲霧繚繞讓龐大的建築物消失在眼前。在雲霧裏走著，得小心翼翼，就怕和匆匆學子撞個滿懷。看著遠處山上的車輛在墨綠色的森林行駛，車燈就像一串串金色珠子從山腰滑落。每當這時，左依總覺得時間凝固了，而這厚厚的雲霧就是留戀世界的靈魂。圍繞在她身邊，依依不舍，久不散去。
看著溫哥華灰藍的海，左依想到多年前上海的海水是土黃色的。隻有往遠方眺望才依稀摻進藍綠。那時肖蒙摟著自己，為她擋著太陽擋著風。淚痕在左依臉頰上，她重複著和阿敏最後一次見麵時的話語。不求回答地問著，為什麽為什麽。。 肖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病例單，趙傅敏，女，四十六歲。 。。
很多年以後，每想到阿敏，左依才理解阿敏的叨叨都是為了自己說的。而阿敏的心事，怨氣，從來沒和自己說過。或許她叨叨了，可以看到左依的一絲笑意。或許她不願意把自己的傷心附加在左依脆弱的心上。
可是，阿敏的離去對左依的打擊是那樣大。她兩個禮拜未進食，最後暈倒在課堂上。醫生讓她馬上住院，她卻逃了出來。她要回國，她想知道阿敏為什麽會懸在父親客 廳裏的水晶吊燈上。可她每拿起電話，傳來的都是阿敏的哭聲。是阿敏的哭聲嗎？最後，肖蒙打電話來，幫左依定了機票。父親是不會答應她為了一個保姆的死休學回國的。
左依第一次倒在肖蒙得懷裏痛哭。她緊緊靠著他，大聲喚著阿敏，甚至比母親死時更悲痛。母親久病在床，死時左依的哭泣更多是為自己。而這次，左依嚎啕大哭，是為了阿敏。肖蒙緊抱著她，她的背好瘦，就像兩把片刀，上下抽搐。
“阿敏是得了嚴重的糖尿病，沒有錢醫治。”
“她為什麽不告訴爺爺，爺爺會給她錢的。你說，她為什麽會吊死在你家裏。你媽對她做了什麽？”左依帶著哭腔咄咄逼人。
“好了，她不願意再拿爺爺的錢，怕人閑言碎語。她知道她的病治不好，掙得錢不夠長期養這種病的。她的丈夫又逼著她辦離婚手續。她的兒子不肯結婚也問她要錢。她的眼睛早就不行了你知道嗎？”肖蒙絮絮叨叨地解釋道，似乎在為誰開脫 。
“你騙人！我走時阿敏還給我做晚飯了呢。”
“阿敏阿姨是個倔強人。”肖蒙的聲音，總是能讓左依心裏的怒火化成疼痛。左依不想疼。她一把推開肖蒙，“我知道她為什麽會死。是你該死的媽！你媽對阿敏風言風語說的還少嗎？是你媽害死了她！你媽是害人精！”說罷對肖蒙一拳一拳地打下。
沒有動靜，左依緩緩放下手臂，斜看著肖蒙。覺著等著她的會是肖蒙氣急敗壞叫罵，和怒發衝冠的臉。
可在左依眼前的，是肖蒙被打敗的眼神，憤怒又悲哀。
肖蒙抓住左依的手，“左依我告訴你，有時你真的讓我忍無可忍，可惡之極。可是我不會對你發火，永遠都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丟下你不管。你明白嗎？就算我們不能有結果，我還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記憶是美好的。”
左依停下來，漸漸露出少有的乖巧，象知錯的孩子，輕靠在肖蒙得肩膀。“阿敏阿姨的死，我們都有錯。是我媽的計較和冷言冷語。是他丈夫的不忠，是她兒子的不孝，是她治不起的 病。是你，是我，是我們每個人的不關心，冷漠。”肖蒙漸漸溫柔下來的嗓音，讓左依化成一湖淚水。是的，是我的錯。我該知道阿敏眼睛都看不清了，我該知道她受的委屈受的氣。是的，是我。左依抬頭，看著肖蒙凝重的臉色。他是真生自己的氣了。左依伸手挽住他的脖子，霸道地吻了他。她終要捕獲肖蒙的。 盡管那麽錯，那麽錯。
土黃色的海水拍打著，背後夕陽西下。左依一把搶過肖蒙手裏皺巴巴的病曆卡。 “為什麽在你這裏？”
“阿敏的兒子來家裏鬧事，我翻了她的東西。我把阿敏的兒子臭罵了一頓給了喪葬費，讓他走了。其實，我們都該罵。”肖蒙的眼淚點到了左依的頭發上。左依轉過身捏住肖蒙的臉，“不許哭。隻能我哭，你不許哭。”嘟著嘴可愛的樣子讓肖蒙笑了，他也低頭，吻了左依。
“我們是父母的黑白無常討債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