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裏,卡儂不自覺地被Kelly牽著手,像是二十年前的延續。一深一淺地走在樹枝和沙灘上,朝篝火的方向走去。Kelly的手很溫暖,那種恰好的溫度。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走近篝火,Kelly和卡儂輕輕鬆開了手。那群孩子確實在那裏。有的擁抱著親吻,有的在沙地上耍寶,有的獨自喝得爛醉無聲。“Uncle。” 那個高個的印度男孩站起來。
還真是你的侄子。卡儂左右看了一下,依稀真的看得到Kelly高中時的影子。“Ooh Uncle is here~”一群抄歐洲口音的女孩子嬉笑著圍過來。看來Uncle在這裏人緣很好。一個長發高個的華裔女孩,更是妖嬈地上來給了Kelly 一個擁抱。Kelly在卡儂麵前有些尷尬。 “讓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卡儂。這是我的侄子,Sunny。 ”
卡儂可愛地揮了揮手,有些後悔自己未施粉黛,穿得也是臃腫邋遢。這些年輕的女孩,個個凹凸有致,充滿熱情活力。Sunny禮貌地握手,“很高興你可以來加入我們,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Sunny也是那種長長翹翹讓女孩妒忌的睫毛,烏黑發亮的雙眸,鼻若懸膽,厚實的嘴唇和下巴。他的頭發長長卷卷,象級了少年時的Kelly。他的耳垂成U型,隻是臉上沒有那麽多胡渣。這是一張少年佛祖臉。遞過啤酒,Sunny又坐回到沙灘上,靠在一棵巨大的浮木。臂上,擁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女。
“Kids。。”Kelly聳聳肩,對卡儂笑說。兩人席地而坐,左右遞來了grey goose,薯片,和大麻。兩人被火焰晃迷了眼。一邊一口往後傳去。很快的,兩人也是笑得東倒西歪。Kelly的手臂墊在卡儂的脖子下麵,那麽溫暖完美舒適。讓卡儂想靠近一點,再近一點。
似乎過了很久,天空漆黑無月。隻有依稀從雲邊透出一些朦朧的點點星光。Kelly跌蹌地被卡儂拽起來,說是要去解手。Kelly向海水一指,兩人莫名其妙地笑得彎下腰來。跌跌撞撞笑得語無倫次走進旅社。試著各種門把找廁所。最後,走進一間空睡房,四張單人雙層床,和洗手間套間。Kelly一頭倒在床上,卡儂則左右搖晃著進了洗手間。用冷水拍打著臉,卡儂已是清醒了幾分。走出來,見趴在床上的Kelly不僅好笑。原來時髦大叔那麽不經酒力。
隔牆,可以聽到人們在走廊裏發著酒瘋,大聲叫著笑著。“吵死了。”Kelly冷不防地跳起來順手鎖了門,又倒在床上。卡儂驚呆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她靜靜地想在床邊坐下,腦海裏翻滾著所發生和可能發生的一切。黑暗裏,可以聽到Kelly規律的呼吸。睡著了?
卡儂轉身,想坐到對麵不到半米距離的另一張床。一隻大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身後的他迷糊地說一些胡話:“凡人的我倆如何獨自遠離。。。當我們的愛情化作一顆印度辰星,是那用心燃燒的流星,它閃爍於潮汐。。。”
卡儂不敢回頭,隻是站在床邊,緊緊握住他的手。又想起二十年前兩人在礁石上的許諾。“今天以後忘了我,努力忘了我。。。直到我們老了。再過二十年,等我們老了便有了在一起的勇氣。”
可如今卡儂還是一樣地膽怯。
曾經兩人在各自大學的圖書館裏,每天書寫著信件。書寫著古老文化傳說和習俗。卡儂曾寫道,我們互相珍愛的文化為什麽在彼此的生活裏會是包袱和累贅?
手裏的溫暖大手緩緩地把她拉近。“你不是說20年後再見麵,怎麽早來了。。。”
卡儂的心,重重地敲了一下,像是教堂尖頂上的鍾鈴。那句她曾寫在信裏的話,自己依稀還是記得的。可是,不回頭。不能回頭。隻讓手裏的溫暖,象電流般從手臂到背脊,到心裏。
第二天,早起。卡儂想露一手自己這幾年練就的廚藝,便執意要到超市去買菜做飯。走進這個毫無生氣的超市便傻眼。冬季,Tofino的供應不足,超市裏隻有垂頭喪氣的卷心菜和軟掉的胡蘿卜。卡儂隻得買了雞蛋準備做蔬菜omelet。 在旅社廚房裏叮當忙碌一番後,塞進嘴裏的第一秒便傻了眼。 “Kelly 你是不是不吃蛋的?”
Kelly點了點頭,卻還狼吞虎咽地吃光了omelet,抬頭向卡儂一笑。
“你不吃素了?”
“吃啊,但我不是個完美的教徒。”
“那,你怎麽決定遵守什麽,不遵守什麽?”卡儂試探道。
Kelly隻是笑著,“走,趁這些小孩還沒有起來,我們先撤。我帶你去看我的工地。”答非所問。
那是一片在樹林裏的工地,離海邊並不遠。陰雨的天氣讓翻出的土變成了泥漿。沒邁出幾步卡儂的褲腳已有了農民插秧的範兒。Kelly和工地各個工人熱情地打著招呼,更是興奮地給卡儂比著他所設想的建築樣貌。見卡儂在陰雨中縮著脖子,鞋子已經進了泥水,他笑說,“對不起,我太興奮了。你還沒有回過家。我先載你回家,中午再來找你好嗎?”
卡儂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回到舒適的海邊別墅,卡儂照常倒了一杯白葡萄酒。洗澡,換上溫暖柔軟的睡衣。縮在蓋著羊毛的大沙發上玩著手機。有六個Tom打來的未接電話。卡儂毫無和他說話的氣力。 撥通了溫哥華舅舅家的電話,聽自己的小寶貝撒嬌。舅媽不知怎麽神奇地教了娟娟唱《北京歡迎你》,奶聲奶氣的歌聲把烏雲密布的天氣都變得晴朗起來。
“有沒有跟外公外婆唱過這首歌呀?”
“有,外公叫我唱上海歡迎你。”卡儂隻得搖頭苦笑,父母到現在還總是弄得好像世界上不是上海人的人都是異類似的。
Kelly到了下午兩點多才趕到卡儂門口。滿臉笑著遞來一大包食物。卡儂聞出咖喱油膩味兒。“你去哪裏弄來的印度菜?”
“我有個朋友在附近的小鎮開了個餐館。我想吃這個都想了好幾天了。”
卡儂看著Kelly微微有些發福的肚子和象大海退潮似的發際線。都怪飲食啊。。
Kelly象獻寶似的拿出咖喱菠菜,饢,和幾樣五顏六色的混雜的漿糊狀的食物,滿臉幸福地吃著。給卡儂叨叨絮絮地介紹每個菜。卡儂卻有些擔心這種味兒會在房子裏繞梁數日。嚐幾口,也是好吃的。但油膩和奶油讓卡儂很快就飽了,於是放慢了吃的速度。隻是把饢撕成小小的碎片,粘著各種顏色的醬料。Kelly看她有些愧疚地解釋道,“我開車回來時間有些久了,沒有那麽好吃了。”
“很好吃啊。” 卡儂忙說。
“你都沒怎麽吃。”
“太油膩了,我一吃就飽了。”
“哦,是油膩的,是不太健康。我們下午去運動好了,消耗掉一些。”
分開幾小時,兩人忽然變得禮貌生分了。無言地吃完晚午餐,Kelly開始專業地看著房子,“很不錯啊,租的還是買的?”
“前幾年買的。才來過兩次。”
“你們東部到這裏確實遠了一些。Tom喜歡這兒嗎?你們以後可以在這裏養老啊。”
不知為何,卡儂的怒氣忽然被吊了起來。“在這裏養老,和你和你老婆做鄰居是嗎?”
“可以啊,如果你願意的話。”Kelly還是擺出那個惱人的笑臉。
卡儂翻起怒目卻不知說什麽好。壓下怒氣,說:“你下午該回工地吧。”
“你是要我走嗎?”Kelly也虎起臉來,“我開了那麽久,想帶給你一個美好的午餐。你卻一直給我attitude。”
卡儂的血壓衝到腦門。沒有人這樣訓她的。“你走!”卡儂發作,惱怒他們一早起來就沒有的默契。怎麽會這樣!
Kelly也氣急敗壞,“你一早就心情不好。你做的雞蛋,我也不是吃了嗎?”
“我給你做早餐,是給你毒藥嗎!?”卡儂的聲音變成高八度。她想說,誰像你那麽怪,連雞蛋都不吃。可生生給咽了下來。
Kelly好像被卡儂的大嚷大叫給僵住了。“你為什麽對我尖叫?”
卡儂蒙頭撲倒在沙發上,昨天的浪漫呢?那種似有似無的甜蜜呢。怎麽一眨眼就沒了。她氣憤沮喪透了,想要對他拳打腳踢一番。可忽然覺得房間裏那麽安靜。他是不是走了?抬頭,隻見Kelly還是僵站在原地,臉上滿是痛苦。好像受委屈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卡儂。
“你不喜歡吃印度菜,我以後不帶給你了。以後,買比較健康的。”Kelly緩慢地開始收起吃完的塑料盒。
卡儂覺得不可理喻,怎麽會覺得我是因為不喜歡吃印度菜而變成這樣歇斯底裏的。 忍不住說,“你真的不懂女人。”
Kelly委屈地抬頭,“我不懂你。”便收起東西朝門走去。
“不許走!”卡儂大叫。難道這個男人不知道我隻想一些柔情。可Kelly似乎更生氣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執意開門離去。
卡儂抱著沙發枕讓自己的怒氣褪去,覺得自己失敗極了。就連和Tom吵著要離婚的時候都沒有感覺這樣的挫敗。每次卡儂都占上風的。怎麽在Kelly麵前,自己的撒嬌撒潑都沒有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