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了多久，艾黎睜開眼睛。她的身上蓋著一條毛毯。他已不在。對麵沙發上整齊地排好了靠枕，好像從未有一個喝醉心碎的男人出現過。艾黎揉著眼睛，卻忘了昨晚畫了眼線，揉到眼睛裏刺痛。眯起眼，眼淚從右眼滾滾流下。艾黎披著毛毯摸索著找到洗手間。用冷水和棉簽擦幹淨眼妝。鏡子裏艾黎身著昨晚的小黑裙披著毛毯，有些古怪。眯著右眼，眼淚還是滾燙地流下臉頰。艾黎從眼淚朦朧的雙眼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小巧的鼻子鳳眼上挑。消瘦黝黑，頭發有些發黃。從小被母親看不上的摸樣在同齡的男孩子眼裏卻是十足的東方風韻。裹在古樸的褐色橫豎格羊毛毯裏，略顯頹廢神秘。定了定神，艾黎年輕滾燙的心想要融化冰川冰冷落寞的眼睛。
走出洗手間，陽光從客廳的白色紗織窗簾透進房間。一個被保持得一塵不染的家，似乎有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撫摸過。牆上掛著一幅幅海邊，拱門，東歐城堡式的建築的油畫。客廳一角，放著一架黑色的鋼琴，泛著幽幽的色澤。房間各個角落擺放的水晶花瓶和擺飾，讓整個房間有一種剔透易碎的感覺。陽光從半透明的紗織花邊窗簾透進來，折射過各個水晶飾品。讓牆上，天花板上跳動著奇異的光之舞。
牆角鋼琴上擺著一張照片。是個美麗的女子站在冰川旁邊。金色柔順的頭發盤起，五官完美得不可挑剔。艾黎忽然感到一股無比的挫敗，好像還未開始便完全被她打敗。她像是個俄國皇室的公主，站在他的身後。雙手從後麵抱著他，臉上盈盈笑意。他穿得西裝革履，一隻手反手輕摟著她的腰際。他照片裏的他，那麽年輕，眼神裏仿佛晃動著滿足和幸福。艾黎揣著莫名沉重的心走到鋼琴前，打開琴蓋，彈了一個C。 C 是開始。艾黎的手指上蒙上薄薄的灰塵。
從廚房漸漸飄出新鮮烤麵包的香味。艾黎隨著香味走到廚房，落地窗上的冰花有絲涼意。窗外下了冬季第一場雪，卻立即要化成雪水。她靠在玻璃上看著晨光下的花園。 這是一個冬眠的玫瑰花園。他在那裏，認真地用麻布蓋住一樹樹玫瑰叢。他的健碩的背影在溫黃透亮的陽光下，那麽迷人。艾黎有些醉了。她開門，走了出去。用雙手抓住毛毯的角，環環保住了他冰冷的毛衣，和毛衣下微微透出的溫暖。她嗅著他的玫瑰香味。他停頓了許久，終於轉身，用雙臂緊緊抱住了艾黎。他的胸膛溫暖無比。他吻了艾黎的頭發，抱住了她。
C。 C 是開始。寒風吹過，玫瑰在麻布下搖曵，好像蒙著臉對你招手的女子，在麵紗後定是嫵媚的容貌。
艾黎隨他進屋。他端出烤箱裏的奶油麵包，用蜂蜜調著酸奶。從咖啡壺裏倒出咖啡，一人一杯，像戀人一般坐在小餐桌的兩頭。艾黎抱著暖手的咖啡杯。嚐著鬆軟的麵包和蜂蜜酸奶。艾黎的眼睛閃爍著，掩蓋不了笑意。“你總是那麽早起嗎？”
“嗯，老年人都起早。”他的回答居然有些調皮。“謝謝你送我回來，艾黎。真是抱歉讓你勞煩。”
艾黎喜歡聽他渾厚的聲線叫自己的名字，每次心都會喜悅地跳蹦一次。
“不謝。謝謝你給我做早餐。”艾黎忽然異常靦腆禮貌，兩頰緋紅。他的腳仿佛湊著自己很近，艾黎往前挪了挪腳趾。
“我昨天很失態吧。對不起了。”他繼續道歉。
“沒有，你喝醉了也是一位紳士。”艾黎肩上的毛毯緩緩滑落，露出她看起來潤滑如絲綢的肩膀。
冰川低下頭，輕輕道“我從來沒有醉成過這樣。”
“沒關係，你不用太擔心這些。”艾黎挺了挺身，仿佛撿回了些自信。
廚房裏有些涼，讓艾黎可以感受到他的身上煥發的熱量。再近一點，再近一點。一個細小的聲音在艾黎的腦海裏回響著。艾黎舒展起自己的長腿，小鹿般依偎在他溫暖的腿邊。
“艾黎。。”他輕輕喚道，似是拒絕，又似呼喚。艾黎推開座椅，跨身坐在他的雙腿上。麵對麵，再也別想逃離。
“艾黎！”他的雙手舉起，不知在何處安放。而他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艾黎，仿佛想要讀懂這個正在自己懷裏，卻又似被她征服的女孩。
他的雙手在空中緩緩落在艾黎的腰際，將她抱起，讓她坐在桌上。他的身體貼在桌邊，他的眼神從仰視變為俯視，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我更喜歡這樣。”他說，輕而易舉地把艾黎從獵人變成了獵物。凝視著她，他用手背輕撫了艾黎的臉頰。
“艾黎。。。你這麽美麗，這麽年輕。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你讓我又衝動，又害怕，又憐惜，又快樂。你怎麽能夠讓我同時感覺這麽多？”冰川緩緩退後，空氣又變得冰冷。艾黎跳落在地上，廚房的地板冰涼透到心裏。
“我必須告訴你，我是個破碎的人。”他低頭，伸手握住已涼掉的咖啡，“我每晚都驚醒，眼前是卡車碾過她們身體的情景。她打電話給我，我沒有趕回去送她。”他的聲音開始顫抖，把杯子握得更緊了。“我每天早晨，心痛得不能呼吸。我起床做麵包直到天亮。我踏著濕草地出去，我眼前都是她。她們就在玫瑰叢中。我忘不了，也不能原諒我自己。”
艾黎的臉頰濕了，原來是自己的眼淚掉落，艾黎想抓住他的手，但手背後的桌子上凍得發慌。“我的餘生，可能都要在贖罪中度過。如果能換她們回來，我什麽都願意做。”他的聲音仿佛越來越遠。
“可是不能換。”艾黎哽咽著說，“不要怪自己，那不是你的錯。”
他笑了，但是笑得很痛苦，“不用為我哭，美麗的艾黎。我不能讓你和我一起過贖罪的人生。你會很辛苦。我的心裏有太多負罪和傷感。我不能將我那麽沉重的世界，壓到你的青春裏。”
艾黎猛地搖頭。“不，不是這樣。我願意承擔。”
他笑了，哀傷的笑。“謝謝，謝謝。”他說。
安靜了一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又活過來了。看著表，他說，“我要去接我的女兒了。”昨晚聖誕party，我讓她在同學那裏sleep over 。 我先送你回去好嗎？
艾黎緩緩起身，折好毛毯。乖乖跟隨他到門口。這個破碎的人， 這個拒絕我的，破碎的人。艾黎將身體投進他的懷裏。用嘴唇緊緊地貼在他的口上。這雙溫柔有勁的唇， 遲疑片刻便熱烈地，不可阻擋地拌著艾黎的唇。“不管你多破碎，我都要你。”
啪！驚悚的巨響。艾黎躲進他的懷裏。廚房裏，咖啡杯碎了，冷咖啡撒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