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對音樂家來說,那是最細膩旋律開始舞動的薄紗;能捧住顆顆玲瓏剔透的朝露,千層層墨綠色交替的葉。肖邦,幾乎最偉大的作品都是和那墨綠色的夜有關。不懂得夜的顏色,人們如何讀懂那些最偉大的藝術品後麵的故事。
聖瑪麗教堂已經被飛舞的片片雪花所扭曲, 除了高聳的十字尖頂還隱隱可見,周圍的一切都被灰白的夜幕所泛起的漩渦吞噬。 這樣的夜晚裏,隻有無家饑餓的郊狼才會出行。不過教堂裏,林林總總的信徒好似爭搶都市地鐵的上班族,早把先前的寒冷擠出了窗外。一到聖誕節,原本寂寞孤單的聖瑪麗教堂,一下成了“窄路窄門”,好像此時天使會帶來更多的好運。那些一年到尾都不踏入教堂的人,這個時刻開始想起自己的靈魂,也應該搭乘一下,這艘冬季贖罪的遊輪。
聖瑪麗教堂比望井鎮的曆史還長,四百年前,當第一批的耶穌會傳教士來到新大陸,望井這個地方也建立起第一所教堂。不過現在的聖瑪麗教堂卻是在原址上的重建。這段四百年的記憶隻有在博物館裏和教堂後麵的墓誌銘上才可以看得到了。聖瑪麗教堂在全盛期時,幾乎全鎮百分之八十的人口都是這個教會的成員。四十多年前,當家家戶戶都有了汽車和電視,人和人的關係也漸漸地疏遠起來。“少看電視,多來做彌撒”,在神父每日如施洗約翰的呼喊後,人還是越來越少。當約瑟夫來望井鎮就任時,正是iphone開始上市的那一天,“少上網,多見麵”成了約瑟夫神父餘生所要完成的最高呼召。 不要以為天主教神父都是些頭腦簡單, 脫塵離俗的隱修士,約瑟夫神父可是羅馬教廷學院的哲學博士,專攻早期馬克思政治思想的一流學者。憑他的一篇《論馬克思早期思想對拉美解放神學的影響》博士論文,立即獲得了美國波士頓學院政治係的聘用。不過他剛執教一年,就辭掉教職到南美洲,去近距離接觸當時轟轟烈烈的解放神學。現在的巴拉圭總統魯戈主教曾是他在南美叢林中傳教時親密的戰友。不過很多時候,自然的偉力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曆史。在觀看厄瓜多爾亞科多帕西火山噴發的那天夜裏,聖奧古斯丁的那句話把約瑟夫神父帶回了自己的故鄉:“我愛你愛得太慢!噢,全然美善的神,亙古又常新的神!我愛你愛得太晚了!你一直在我裏麵,我卻向外尋找你”。
約瑟夫神父每天都要在聖瑪麗天主堂準備三次的彌撒,第一次是清晨8點,第二次是在中午12點,最後一次是夜裏8點。對於約瑟夫而言, 晚上8點這場是他一天中最盛大的晚宴。在那星星閃爍的燭光麵前,他和天使較力,也和天父相遇。 這天夜裏,當約瑟夫神父做完最後的祝禱時,還來不及跟詩班走到後台,隻見許多人往大門擠出去,竊竊地私語著。有個小童向神父急急地報告,“神父, 有個人在大街上出車禍了”。約瑟夫神父來不及脫下道袍, 拔開不知所措的人群, 直奔到被壓在摩托車下麵的漢子,用他有力的手,推開摩托車,把狼狽不堪的井上秋野攙扶起來,並親聲地問道:“你沒事吧?”。這時另一個人影也出現在兩人中間,他就是考林牧師。考林急急地用手支撐起井上結實的身軀,幫他親親地取下頭盔。順著雪花翻起的絲絲夜光,這兩個牧羊人都吃驚地麵麵相覷,怎麽是一個中國人?考林用從太太學來的一句國語,生硬地問道:“你好?”對方沒有絲毫反應。約瑟夫又用了一句交著法語口音的日語再問道:“你好嗎?”結果井上用了一句阿卡迪亞口音的法語答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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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 解放神學(Liberation Theology),上個世紀中葉席卷拉美天主教國家的主要思潮。耶穌成了被壓迫人民的代表,融合了馬克思主義的實踐觀。許多神父和主教參政,出現多位國家領袖。 簡言之,可以用這句話表述:“神學家重要地不是解釋這個世界,而在於改造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