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井博物館雖身處海邊小鎮,但行政上卻直屬加拿大文化遺產部,因為這裏是加拿大最早期法國殖民者—阿卡迪亞人(Acadia)的主要定居地, 望井鎮那些講法語的居民實際上是英法七年北美戰爭中所留下的遺民,和後來魁北克的大多數法裔居民有所不同。這種區別就如新加坡華人和中國人的差異,局外人一般很難分清。 博物館本是現代啟蒙運動的產物,過去神權時代,人們隻有宗教式的朝聖。當理性不再給信仰留地盤時,人們就開始了自我或英雄的崇拜。博物館實際上是現代世俗主義的廟宇和宗祠。就如中國遊客一般必去白求恩紀念館朝拜,日本人都愛去王子島的綠色屋頂之家瞻仰。宗教式的朝聖是洗滌靈魂,而參觀博物館更多是來補充常識。
望井博物館不是個熱鬧的地方,因為這裏沒有日本人和中國人。 井上秋野在這裏反而成了一道奇特的風景。每次成批的小學生來到博物館,看見一個東方男人端坐在辦公室裏,他們都會好奇地竊竊私語,這裏怎麽會有一個中國人,不對!是日本人吧。 對這些沒見過世麵的小鄉巴佬,井上先生早就不掛心上。要是20年前,他肯定會憤怒地用最純正的英文向他們吼叫:“我是加拿大人!”西方男人對一個民族的尊崇程度,來自於他們對交通工具的酷愛。誰能造出讓他們心儀的汽車,這個民族必定堪稱偉大。他們根本不在乎多少千年的文明史,多麽深奧博大的宗教。哪一個民族能製造出,讓西方男人擺脫中年危機的偉大玩具—-摩托車,那這個民族就能成為所謂世界先進文明的代言人。早在50年前,日本人就掌握了這個秘密,而中國人那時還在用自行車代步。井上先生也有這樣一部奇妙的玩具,但不是日本造的,而是英國製的。 博物館的主樓是座兩層的紅磚房,第一層是賣門票兼旅遊品的地方,館長辦公室也在這一層。辦公室對麵是一間1500 英尺的會議室兼廚房。樓上是套兩居室的臥房,這是井上秋野的官邸,閑人免入的地方,不過每月得向政府交租金。一進門是客廳兼書房,沿牆十二個書架上擠滿了各類的書籍。正中是一張寬大的書桌,上麵還躺著剛讀了幾頁的《摩托車修理和禪的藝術》。書桌後麵的正牆上,掛著一副薩滿巫師的麵具和一把亞馬遜叢林部落的短弓。走進臥室裏,除了一張床,一張躺椅和一個衣櫃外,到處都堆著書。靠臥室窗口的牆上掛著他自己畫的小方寸水彩和素描。其中有一幅是土耳其的亞拉臘雪山,據說挪亞方舟就深埋在山裏。床邊靠著一架大提琴,偶而他也會去拉幾首曲子。臥室是他精神的至聖所。
主樓外麵有一個小車庫,裏麵放著一輛五成新的 Honda CRV,另外一輛是仿照電影《勝利大逃亡》(The Great Escape)中麥奎因所駕駛的Triumph Trophy 限量出產的Bonneville T100型摩托車。每到黃昏的時候,井上先生就要穿上黑皮衣,戴上烏亮的頭盔,油門一踩,猶如中世紀城堡裏的俠客,開始夜裏劫富濟貧的冒險。 他會在海岸的山路開上一個小時。有時會馳騁到任一個燈塔下麵,去聆聽芳迪灣落潮時的巨響。讓自己的寂寞和孤獨逐浪而去。 這一天的黃昏,井上先生照舊延著去燈塔的路疾馳。走了一半的路, 開始飄雪了,他意識到明天就是聖誕前夜,需要去買一些給自己過節的食物。他就朝望井鎮的方向急行而去,雪卻越下越大,摩托車開始像一頭托著輜重的驢,可始喘著粗氣,他還時不時用腳蹬地,來防止失控。 終於他駛進了鎮的主街,可就在這時,摩托車壓到一快結冰的路,就在銀行前麵, 摩托重重地碰在一個街燈柱上, 車頭大燈的玻璃立刻被柱子擊碎。井上先生也被拋出車外。 對麵聖瑪麗亞教堂的彌撒剛結束,先出來的幾個人立即停足觀望,不敢吱聲…… 當井上先生掙紮地試圖從地上爬起來時,一隻手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後溫柔地問道:“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