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夏天的時候聽到一段故事,可能每天還在我們周圍的哪個角落重演,依然是沒有多少人去關心的悲劇。我們已經習慣於以自己為中心的生活, 超過我們視野的,他人的悲哀,永遠都不會成為我們生命河流中的一滴水; 更不用說我們能“與哀哭人的同哀哭”,規避痛苦是每個人的本性。 不過一部好的文學作品能喚起對他人痛苦的感知,無意識地也淨化了自己的靈魂。 正如喬治.艾略特所說:“The greatest benefit we owe to the artist, whether painter, poet, or novelist, is the extension of our sympathies….. Art is the nearest thing to life; it is a mode of amplifying experience and extending our contact with our fellow-men beyond the bounds of our personal lot.” ( 中譯大意為:“藝術家們給我們帶來的最大益處就是澆灌了我們的憐恤之心……因為藝術最接近於生活;通過藝術,他人的命運被納入到我們的個人經驗中”。)
我已經在過去的一年裏, 分別在我的兩個短篇小說〈相遇〉和〈奧蘿拉的紫延齡〉中,塑造了兩個主要人物,一是日裔加拿大文化人類學家---井上秋野,另一個是華裔女獸醫---凱西。本想通過他們間的愛情故事去探求跨文化的身份衝突,但一直對基督徒寫小說的意義模糊不清,於是產生了一個匆匆沒有結局的故事,隨後也嚐試寫了幾個以〈聖經〉為人物的小說,結果發現:聖經人物文藝化反而會誤導人們對神話語的正確解釋。糾結的出路就是先暫時把我寫小說的萌動打入冷宮中,讓自己的心去預備等候。
秋天的時候,在一條發呆的河旁邊, 心中有產生了讓井上秋野複活的想法,想用他的視角去描述藏在我心中整整一個夏天的故事。天漸冷了,我終於按捺不住了裏麵的衝動,想在鍵盤前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福樓拜認為文學的力量不在於故事本身,而在於作者怎樣地敘述,描寫和處理,“我們可以從任何東西裏挖掘詩意,因為任何東西裏都存在詩,……我們應當習慣於把世界看成一個藝術品,必須把這個藝術品的各種行為再現在我們的作品裏(福樓拜語)”。
於是我開始把目光投向一條被人們長期忽略的河流,企圖在這裏再現那些已經淡忘的故事,就讓這緩緩流動的胭脂河為您述說吧!
《胭脂河畔的承諾》將是井上秋野的第三部曲,不過我這一次井上秋野不是故事的中心人物,而是借著他會引出另外兩個人的故事。 要知何事,且聽下麵分解。
[第一章]
夏天的最後一場雷雨剛結束,井上秋野就從多城北部的小鎮奧蘿拉,搬到了現在新租下的寓所---聯合港大街144號。雖這是緊鄰大街的鎮屋區,可夜裏卻沒有多少過往的車輛,更聽不到嬰孩的哭啼。對他這樣已經習慣了四十二年靜夜的單身漢來說,任何的喧嘩都會吸盡他的精力。 他一天最生機勃勃的時刻,就是清晨五點左右,喝著自己研磨好的埃塞比亞咖啡,隨手翻閱新送遞到的《環球郵報》,等候第一道霞光升起來。自從遷居到奧蘿拉後,他夜貓子的習性也在慢慢改掉變了,因為他一大早就要開車上班,而且不得不走最讓人賭心的404 高速公路。
自負的多倫多當地人,不大喜歡這塊稱作詩嘉堡的地區,因為一到黃昏時分,各家的飯桌上總在上演著民俗學家最感興趣的用餐方式,而且門縫中還會擠出各色各樣不同於麵包和黃油的飯菜氣味。印巴咖喱們的神秘和神州麻婆們的辛辣總是門對門的爭吵;呂宋島的椰香對著隔壁錫蘭島的茶香眉來眼去,西貢河粉的悶騷偶爾也竄進來調調情。原先隻認炸魚薯條且心胸又狹隘的老紳士們,隻有選擇悄然離去之路; 但對他這樣一位思想開放,而且胃口也不保守的後現代紳士來說,井上秋野真是搬對了地方。
詩嘉堡原本是一個秀美的小城,卻擁有加拿大最大的動物園,而且旁邊還有一條可以獨自去發呆的河; 不過當年想成為名正言順多倫多人的夢想,卻使她和她的姐妹伊桃碧穀一起,漸漸地失去了原有的風彩和特質,沉淪為多城的第三世界。唯有那些熱愛自然和野生動物的紳士們,才會識別得出她深藏的美豔,才會毫不猶豫地狂奔過去。
促使井上秋野毫無偏見地搬到詩嘉堡,當然,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離他住所不到八百米的勞倫斯東大街和胭脂山大道交界處, 有一個十多個商鋪的小型購物廣場(Plaza),凱西的動物診所---胭脂村寵物診所(Rouge Village Pets Clinic)就坐落在這裏。
每天早起晚歸的習慣, 雖在這兒已經住了大半一月, 可井上秋野卻看不清他周圍的鄰居是些什麽人。 偶然在晚餐時分聽到門鈴聲, 站在門口的不是節能產品的推銷員;就是來拉選票的政客。 在多城,一年中你都幾乎等不到鄰居上門的門鈴聲,雖然他已在奧蘿拉習慣了這種大都市繁華後麵的寂寞,但他還是懷念望井小鎮的生活。 那裏一抬眼都是熟人,節假日的時候總會被周圍好客的鄰居邀去吃飯,讓人再沒有飄泊的感覺。而現在的聯合港大街144號這個地方,對他來說, 還沒有一絲家的感覺,充其量就是一個晚上可以深睡做夢的地方。
隻有到了某個周末慵懶的下午, 他才發現這樣一個事實:其實他周圍的鄰居和他近況差不多,大多數是些找個地方睡覺的單身漢-----多城大學分校就讀的亞裔學生。在這個學生村裏,井上秋野幾乎沒有什麽人會對他投以異樣的眼光。而當年在望井鎮博物館任職時,參觀者每見到他這張嚴峻的亞洲臉時,比見到裏麵三五百年的古董還要驚奇。 因為他年近中年,周圍的這些學生鄰居,以為他隻是 那間學校裏的一員:要麽是個還不知人生目標的博士生; 要麽就是個毫無理想抱負的水暖工。在多城這個嚴重地以貌取人的都市裏,他外在的一切都不會使人對他聯想太多。 直到有一天, 他受邀去這所大學開公眾講座,周圍這群小子們才知道,他原來是加拿大環保名人 大衛五十鈴家族的親戚,北美首屈一指的北極熊研究專家。 而剛過去的這個夏天, 國家資源部還特邀井上秋野去北極科考,試圖從北極熊的飲食習性和睡覺方式來論證加拿大對北極地帶的領土歸屬問題。不過像他這樣的國寶級人才, 多城裏比比皆是,周圍的鄰居也不會提起多少對他登門拜訪的興趣, 不過有一天, 終於有人按響了他的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