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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程技術，地產投資，信仰家園，時尚生活
本文來源於《經濟觀察報》，原標題為《金朝陽：900億的財富狂歡？》
經濟觀察報記者 張慶寧 張鳳玲 趙燕紅
學員們口中的“Pre-REITs”和“公司短債”究竟是什麽產品？令人稱羨的投資回報率，其資產增值能力從何而來？當抱有財務自由夢進場的學員越來越多，這場財富狂歡又能去向何方？
“成都剛跳（樓）了一個。”
4月25日深夜，這條信息出現在一個名為“快樂‘太空群’”的微信群內。該微信群由退出金朝陽的BCC學員組成。他們來自全國各地，又將自己稱為“下車的人”，目前有二百多人。“因為債務嗎？”“他家人怎麽辦？”據稱，自去年下半年以來，群成員不是第一次討論自己在金朝陽的同學跳樓抑或壓力過大患重症了。
金朝陽即金朝陽財富教育，其官網介紹顯示，這家公司成立於2006年，由美籍華人牛嘉林和美國人麥博才聯合創辦，倡導“財富麵前人人平等”，願景是“讓1000萬中國人改變財商觀念！讓100萬中國人財富明顯增長！讓10萬中國人實現財務自由！”“我們加入金朝陽學習後，先是借錢購買豪宅或豪車，憑此作為資產在銀行不斷放大杠杆，獲得貸款，然後繼續杠杆運作，繼續獲取資金，最後再將其中一些錢投入到金朝陽（通過旗下金盈灃基金運作）發行的Pre-REITs和金朝陽發行的企業短債當中，Pre-REITs年收益率最高時100%，最低也有40%，‘企業短債’過去的年收益率高達36%。”一位受訪的前金朝陽BCC學員表示。
豐厚的收益吸引著學員們出資百萬元、上千萬元購買，但高杆杠下的現金流出現了斷裂，去年以來，廣州、成都等地部分學員發生了貸款逾期，學員們相互拆借資金從而使危機傳導擴散，部分銀行受到波及，糾紛仍在處理過程中。
多位前金朝陽BCC學員估算，金朝陽僅學費一項收入便達到288億元左右。另外，金朝陽方麵稱，金盈灃基金涉及資金400億元，股權投資基金150億元，風投基金50億元，其後期又追加發行了一批“公司短債”。如是數字相加，金朝陽總涉及資金約在900億元左右。這些錢當中，除300億元係金朝陽稱已購買商業地產和別墅等之外，其他資金用途並未公開。
學員們口中的“Pre-REITs”和“公司短債”究竟是什麽產品？令人稱羨的投資回報率，其資產增值能力從何而來？當抱有財務自由夢進場的學員越來越多，這場財富狂歡又能去向何方？
經濟觀察報聯係金朝陽公司進行采訪，後者並未對其資金運作和流向等問題予以回複。
“踢單”
金朝陽自稱中國家庭財商教育第一品牌，擁有4所有教學資質的學校/院，在全國擁有近400個招生網點，傳播財商的足跡遍布全國39個城市。其課程體係類似金字塔，最底層是ITF（又稱財富覺醒沙龍，課時半天，免費），其上是IBS（目前又稱家庭及企業資產增值白金課，課時三天兩夜，學費980元），第三層為IFC（又稱金朝陽財富商學院，課時三個月，學費7.88萬元），位於塔尖的是BCC（英文全稱：BILLIONAIRE COUN-TRY CLUB，音譯：比鄰奈兒鄉村俱樂部，意譯：10億富人鄉村俱樂部）。
金朝陽在全國共有30多個分公司，各個分公司每隔兩三天就要舉行一場ITF沙龍。今年4月7日下午，在金朝陽河南分公司所在地、鄭州市的楷林國際寫字樓B座16層，一場ITF沙龍也在進行著。
一位金朝陽河南分公司李姓高管站在投影儀前，配合PPT，向十多位聽眾講解著旗下學員加入金朝陽後的資產增長情況。“我們的一位學員，過去在洛陽山區投資上千萬元修建景區，後來破產了。他開玩笑說，‘自己穿著褲子進山，光著屁股出山’。加入金朝陽後，他東山再起，目前在鄭州開了好幾家米皮連鎖店，今年計劃開到十多家。”李姓高管過去從事保險銷售，他的部分領導和同事亦有類似保險行業從業經曆。
李姓高管講解的案例大致如此——先介紹學員加入金朝陽前的資產情況，再強調其加入金朝陽後的資產增長。至於“幹貨”，即金朝陽幫助學員實現資產增長的具體方式方法，他避而不談。
兩個多小時的ITF一結束，金朝陽的工作人員馬上手持POS機走到聽眾身邊，央求聽眾繳納980元的IBS課程學費，“980元算個錢嗎？今天隻是入門，上完IBS您會發現，這點錢花得很值。”
IBS課時三天兩夜。河南分公司的上課地點位於鄭州航空港區鑫港假日酒店的6樓會議室。主要形式是：教練上課，隨後IFC學員分享各自的金朝陽故事，以此講解金朝陽投資理財五大投資定律——創造長期穩定的現金流、信用最大化、靈活使用杠杆、學習使用投資工具、做好投資組合及資產配置，降低風險，使資產最大化。
4月11日下午的課程主講人，正是金朝陽河南分公司李姓高管，他的授課內容是“學習並使用投資工具”，其中主要部分為“世界第八大奇跡——複利”。
在一首迪斯科舞曲的伴奏下，李姓高管被四位身著黑色工作服的年輕女子護送著走上講台。
一番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他開始讓學員拿起桌上的計算器，假設自己拿出1萬元，投資在年回報10%的管道，計算10年、20年、30年的投資回報。
每10年的投資回報計算出來，學員在教練指揮下，盡最大音量喊出計算結果：“我，XXX（各自學員名字），拿出1萬元，放在複利10%的投資管道，十年後的投資回報是2.59萬元。”
經過數輪計算，飆升的複利數字讓部分學員驚訝：“我，XXX，拿出1萬元，每年追加1萬，放在複利30%的投資管道，30年的投資回報是2619.99萬元。”
IBS學員在現場不會知道哪種投資渠道能有如此回報。
“家人們，你們想跟我一起，享受複利帶給我們的投資回報嗎？那請走上講台，和教練成為朋友。”課程臨近尾聲，李姓高管對學員喊話，遺憾的是應者寥寥。這在金朝陽內容叫做“踢單”。簡單來說，是把學員訂單“踢進”下個階段課程的門中，這表示IBS學員需現場繳納7.88萬元的IFC課程學費，或先繳納部分定金。
東北教練“卡哥”的“踢單”本領更勝一籌。他在4月11日上午的課程中講解“信用最大化”，授課主題更加直白：教你玩轉信用卡。“你們不是抱怨沒‘幹貨’嗎？今天我給金朝陽的家人們來點‘幹貨’。”“卡哥”講了一個大額信用卡辦理案例：“你讓你身邊的人先給你打錢，把流水養好，在賬戶內存些錢，打電話給銀行，我過兩天要取50萬現金。銀行手忙腳亂地幫你把錢準備好了，肯定會問，‘姐，用不用我們幫你押運？’你說不用，直接把錢扔進自己寶馬車後備箱，踩油門就走。這麽大額的取款需要行長批準，一個月取上三四次，行長知道你了吧。銀行工作人員對你這樣的客戶也會留意，當他們和你套近乎時，會問，‘姐，最近忙啥呢？’你說，‘前兩天剛從香港回來，最近沒事，想去歐洲玩一圈。’銀行工作人員眼前一亮，認為你是優質客戶，然後就問你，‘姐，辦不辦信用卡？’你當然要辦，而且他們行長也會批，因為他對你有印象。一張幾十萬額度的信用卡這不到手了？然後你以卡辦卡，在其他銀行辦個三五張，手頭這上百萬元的額度不就有了？”
這隻是“卡哥”獨門秘籍中的一點皮毛，卻足以打動台下的學員。一位長期受製於資金鏈緊張的煤炭設備經銷商，在“卡哥”尚未正式“踢單”前，便走向這位比自己年輕10歲的教練，雙膝跪下。他最先與“卡哥”“成為朋友”，現場繳納了IFC課程定金。
“挖金術”
IFC課程前後耗時三個月，具體安排在四個三天兩夜的周末，每周內容分別是資產配置、證券學習、商業地產、畢業演講。
在金朝陽的五大投資定律中，創造現金流、信用最大化、靈活使用杠杆三條，在IFC的課程中將詳細拆解，最終目標隻有一個：挖金，也就是找錢。其中豪宅或豪車是挖金的主要杠杆。
在金朝陽內部，“零資產購買豪宅”的案例不勝枚舉。曾在金朝陽做到省會城市教練團隊核心的蕭越對此進行了詳細拆解——
首先，金朝陽講究學員之間‘生命共享、財富共享’，即便一無所有，也能在其他學員處拆借120萬元首付，按揭買下一套400萬元的豪宅。金朝陽學員主要是團購買房，以便從開發商處拿到折扣。這表示，原價500萬元的房子可以400萬元的低價拿下。不過，簽訂的合同則可能是600萬元。
金朝陽有一個很成熟的評價體係指導學員買房，評價指數包括房子周邊的居民人口、麵積140平米以上的豪宅、交通、醫院、學校、超市、銀行、明星開發商、是否能立即辦下房產證等。綜合這些指數，最終得到一個分數，隻有分數達標的房子方可購買。這為確保房子的升值空間和杠杆價值。
第二，因為豪宅是按揭買的，再抵押貸款很難。那麽，你買下一個經營期限較長的營業執照，租賃一個店麵，假裝做生意。然後，與同組IFC學員一起，相互往各自賬戶上打流水。隻需三個月，流水便能養得很漂亮。
這時，你找到銀行，利用它們的漏洞，不僅可以憑豪宅辦到多張大額信用卡，還可以通過經營性貸款、信用貸款、銀行授信等一係列方式，從銀行拿到更多的貸款。另外，隻要你膽子夠大，還可以從那些小貸公司、擔保公司、投資公司以相似手法借錢。
蕭越以前認識一個零資產起步的學員，憑借400萬的房子，最終撬動了8倍左右的杠杆，挖到3000多萬元。
第三，挖到金後，你把拆借其他學員的120萬元還上，手中還有上千萬資金。一些激進的學員，再憑借這些資金重複上述手法，不斷杠杆，不斷挖金。
上述手法與“卡哥”所講述的“如何玩轉信用卡”軌跡吻合。
“IFC同樣把一期學員分為若幹組，教練還是以概念性指導為主，比如講授銀行有哪些你不知道的貸款辦法等等，很少直接提供操作手法。不過，依據金朝陽課程安排，學員每個周末都要召開小組會，回報自己辦了多少張信用卡，買了什麽豪宅，有沒有買車，資產有什麽變化。而後把自己的經驗分享給別人，別人自然有樣學樣，去借錢、貸款。”蕭越透露，IBS和IFC都有收手機的習慣，一方麵讓學員認真聽課，一方麵擔心學員錄音錄像。
IFC最後一個周末是畢業演講環節。“這個環節是讓學員做出一個五年家庭資產增長規劃，5個億、10個億地大膽設想，將之做成PPT，當場宣讀自己的夢想。”蕭越介紹，其中的殺豬環節頗為有趣，“教練把學員分為大笨豬、小笨豬和聰明豬。大笨豬和小笨豬分別是重資產學員和輕資產學員，在整個學習過程中很保守，任我們怎麽說，他們都不動，不像其他學員一樣乖乖挖金。那我們就帶他們坐坐遊艇、去旋轉餐廳吃吃飯，享受一下奢華生活，並跟他們說：‘你怎麽這麽笨啊，放著賺錢的機會不要。你要是照人家的這種辦法，兩年後三年後你將會怎樣怎樣……’所謂聰明豬，是在挖金過程中非常激進的那種，我們也要管控風險，要求他們穩一點。”
“先來軟的，軟的不行，那就來硬的，‘你要是不想賺錢的話，來這裏上課幹嗎？’你走吧！”蕭越自稱殺豬高手，在他麾下，最終“軟硬不吃的學員不多”，多數學員進入了金朝陽教育體係的塔尖階段——BCC——開始半年期的學習。
Pre-REITs迷霧
通過挖金，金朝陽學員的總資產不斷放大，負債也越來越高。
以他們經常使用的半年期200萬元的信用貸款為例，年息15%左右。那些在平台內部拆借的資金，以及通過民間借貸獲取的資金，成本多在月息三分以上。如果沒有高回報的投資渠道，金朝陽學員將麵臨較大還款壓力。此時，學習並擁有投資工具、做好資產組合，降低風險兩大金朝陽投資定律登場。
據金朝陽學員介紹，所謂金朝陽課程中的投資工具，分別是保險、住宅、商業地產、證券、基金、債券。這其中，金朝陽在授課時一再向學員推薦的投資工具是自己發行的Pre-REITs（準REITs）。
REITs即房地產信托投資基金，就是把流動性較低的房地產投資直接轉化為資本市場上的證券資產。通常以發行收益憑證的方式匯集特定多數投資者的資金，由專門投資機構進行房地產投資經營管理，並將投資綜合收益按比例分配給投資者。在中國，因各種複雜原因，REITs閘門始終未能打開，但REITs巨大的市場，使得許多企業主動和監管部門溝通，開始嚐試做類REITs產品。
金朝陽的產品自稱“Pre-REITs”，由金朝陽投資係統中一個專門機構運作，這個機構即金盈灃股權投資基金（深圳）股份公司，自稱是中國首家民營的房地產信托投資基金（RE-ITs）。
金盈灃基金就是利用準REITs把商業地產項目REITs化，然後把Pre-REITs產品在上海股權托管交易平台掛牌，金朝陽的各地實業公司是REITs持有人，學員要想購買準RE-ITs就需要購買各地實業公司的股權。
以金朝陽自持的旗下項目廣東新天希爾頓酒店為例，項目持有方是金盈灃股權投資基金（深圳）股份公司100%持有，項目Pre-REITs發行方是山東盈灃置業公司，其中前者金盈灃股權投資基金（深圳）股份公司持有後者山東盈灃置業公司20%股權，Pre-REITs購買方或者說持有者是上海融辛、上海融甲、上海融丙、上海融辛等十多家投資管理股權有限公司。
經濟觀察報記者調查獲悉，投資者購買的金朝陽Pre-REITs產品，即是上海融辛等投資管理股權有限公司的股權說明書，不同於正規的有價證券，理由是這些公司才是其Pre-REITs產品的持有者，因此投資者購買其股權即等於購買了其Pre-REITs產品，從而實現了“同工、同酬、平等財富”。金朝陽北京分公司一位管理層是上海融辛投資管理股份有限公司的1000萬股權持有者，但在其入股2年後，該公司的注冊資本、股東人數未發生變化，至今仍是1000萬元和兩位自然人股東。
作為國際物業管理公司巨頭、REITs行業權威人士，戴德梁行高級董事王玉珂懷疑金朝陽發行的Pre-REITs產品的合法性，原因是證監會並沒有受理它發行REITs，“另外，上海股權托管交易平台並不是REITs平台，而REITs是讓普通人擁有商業地產的股權，不是讓公司擁有商業地產股權。金朝陽宣傳的學員購買的Pre-REITs升值取決於商業地產的房價，但實際上購買REITs最看重的其實是租金回報率。”王玉珂稱。
金朝陽一位內部人士在授課中稱，金朝陽也在計劃另外一種Pre-REITs模式，是由嘉金國際融資租賃集團有限公司把金朝陽的準RE-ITs在海外發行，也就是離岸REITs。
離岸REITs非常重要一點是運營方的租金收入情況，以及提供擔保方、產權抵押、項目財務數據、租金收益、資金用途等一些必要的信息給投資者。
深圳金固投資管理有限公司持有金朝陽Pre-REITs運作機構金盈灃基金60%的股權。不過，工商局的備案資料顯示：該公司投資管理部並不包括證券類型的投資管理，也不含證券谘詢。
5月5日，證監會辦公廳相關負責人就金朝陽Pre-REITs產品予以回複：“目前金盈灃基金Pre-REITs產品並不在REITs試點名單中。”北京金融辦、廣州金融辦、上海金融辦都向經濟觀察報記者表示，各自所屬城市試點REITs名單中並無金盈灃基金。
此外，上述部分商業地產運營和自持狀況又是如何呢？
金朝陽內部資料介紹，其商業地產包括5家五星級酒店、10棟AA級寫字樓、5個商業綜合體和10棟服務式公寓和酒店式公寓，重點項目是廣州新天希爾頓酒店（6.6萬平方米）、鐵獅子門酒店公寓（2.1萬平方米）、睿東中心（8.9萬平方米）、鐵獅子門購物中心（4.5萬平方米）、重慶國金中心（6.4萬平方米）、上海國際航運中心（1.6萬平方米）、北京萬科大都會等。這些總資產共計97億元，房地產公允價值是86億元，淨資產89億元，發行Pre-REITs的數量是20億股份，每股約4.05元，目前Pre-REITs（準REITs）已經發行400億元，多數已被認購。
商業地產REITs化，並非簡單地持有商業地產物業就可以，更主要的是運營方的租金收入，廣東新天希爾頓酒店的運營方是希爾頓全球酒店集團，希爾頓全球酒店集團相關負責人給予經濟觀察報的回複是：“希爾頓全球酒店集團在中國運營酒店項目目前沒有Pre-REITs化，對廣東新天希爾頓酒店已被Pre-REITs化並不知情。”
另外，金朝陽的內部資料顯示，其持有重慶國金中心T3、T5塔2棟樓寫字樓物業。九龍倉中國地產發展有限公司企業傳播總經理王春蕾就此回複經濟觀察報稱：“九龍倉集團隻出售1棟寫字樓金朝陽，並不是2棟。經過九龍倉集團內部調查，出售給他們這棟寫字樓沒有動靜，並不知情這棟樓已REITs化。”
金朝陽的REITs內部資料顯示，其持有北京萬科大都會的25層、26層和27層物業，並且已經REITs化。經濟觀察報記者實地探訪獲悉，金朝陽購買的北京萬科大都會的25層、26層和27層物業除了廚房之外，其餘是空蕩蕩的辦公地點。
金朝陽內部資料還顯示：金朝陽已經購買了浙江省千島湖，其中5個島正在開發中，未來將產生100億元的收入。金朝陽一位內部人士在授課中稱，金朝陽收購德國最大的銀行德意誌銀行已接近尾聲，並準備在德國發行第一支債券。
經濟觀察報記者查詢資料顯示：浙江省千島湖5個島嶼並不存在出售信息，德意誌銀行目前的生意蒸蒸日上，其約合4.2萬億元人民幣的資產規模，顯然超出了金朝陽的收購能力。
吸金900億？
對於金朝陽的Pre-REITs，出資數百萬元、上千萬元購買的金朝陽學員有多少？
在金朝陽2011年的路演PPT上，專門介紹了2008年5月第一批投資發起人的兩年期回報：首期投資20萬，經過兩年成長，截至2010年6月，升值49.76萬元，年投資收益率74.4%。“雖說PPT頁麵下方注明：曆史數據，不構成未來收益承諾。但學員在進入IFC階段後，架不住教練天天講、反複講金朝陽的REITs。”作為金朝陽BCC課程最早的學員之一，林昭介紹，IFC課程結束，金朝陽的學員不管是自願還是被殺豬，至少三成以上進入BCC（10億富人鄉村俱樂部））學習，“名義上講，BCC不用再交學費，但門檻是每個家庭必須購買100萬元的REITs，除此之後，在BCC課程學習期間，還需再交100萬元的總資金，據說是準備再建一個REITs。若想順利畢業，再需投資300萬元。”
做好資產組合、降低風險，係金朝陽五大投資定律的最後一條。林昭回憶，按照金朝陽的意願，REITs在資產組合的比例不應低於50%。經濟觀察報記者從金朝陽北京分公司一位高管處獲悉：金朝陽的員工會根據職位持有不等的Pre-REITs，一般管理層是購買1000萬的Pre-REITs。
多位前BCC學員都不約而同地算過一個賬：截至目前，金朝陽BCC開了60期左右，每期平均下來約80個家庭，即約4800個家庭。以每個家庭500萬元來算，他們流入金朝陽的資金達到240億元。
“這還未計入IFC階段的學員購買的Pre-REITs。”不過，林昭表示，僅IFC學費一項，即可讓金朝陽賺到盆滿缽滿，“IFC目前已經開到140多期，每期最少300個家庭，最多800個。按每期300個來說，共約42000個，即便以每個家庭繳納學費6.88萬元計算，這個數字也有288億元。”
作為金朝陽Pre-REITs的管理機構，金盈灃基金的路演資料顯示總涉及資金為400億元。金朝陽宣稱有300億元已購置各類地產項目，包括前文所說的價值97億元的商業地產，以及數百套別墅等等。
如果加上估算的金朝陽288億元的IFC學費收入，以及其IBS階段的學費收入，股權投資基金150億元，風投基金50億元，加上後期推出的“短債”，總涉及金額約在900億元左右。
對於這一數字，金朝陽方麵未予置評。
現金流“走鋼絲”
即便金朝陽的確斥資300億元購買地產項目，那麽剩下的數百億元又流向何方呢？或許，這還得從金朝陽高企的Pre-REITs產品的投資回報率說起。
林昭也在金朝陽投資了500多萬元的Pre-REITs。他介紹說，金朝陽在上課時宣傳該產品最高年收益100%，最低也有40%，“不過，投資收益的絕大部分是以擴股形式逐年滾動，這就是IBS課程中講到的複利。隻有10%-20%不等的收益，每半年以分紅名義發放一次。並且，金朝陽的Pre-REITs此前不可交易，不可贖回，隻能享受分紅。”
一位已經退出金朝陽的BCC會員介紹，隨著學員越來越多，金朝陽開始批發式地出售REITs，分紅的資金越來越多，資金池的缺口越來越大。
此時，又一種新的融資方式出現——金朝陽開始向學員出售“短債”。
“短債名義上是半年期或一年期的債券，其實隻是一張借款收據，借款單位包括金朝陽各個分公司、子公司。”林昭表示，這是金朝陽為Pre-REITs輸血的主要手段。
經濟觀察報記者調查獲悉：這個“短債”發行方包括廣州市蓮啟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工商資料顯示該公司主營業務應該是企業形象策劃和信息谘詢服務（不含證券信息）。
《廣州市蓮啟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公司章程》顯示，這家公司有11個自然人和1家投資公司共計出資1500萬元購成，廣州蓮啟投資顧問有限公司擁有廣東金朝陽置業股份有限公司公司20%的股權（400萬），目前廣州市蓮啟投資顧問有限公司已注銷，而廣東金朝陽置業股份有限公司公司持有金盈灃股權投資基金（深圳）股份公司20%股權，也就是說發行“短債”的公司已不存在，這個已消失的公司又是發行Pre-REITs公司的間接股東。
“學員以20%甚至更高的融資成本購買一堆輕資產，另外‘短債’的年息高達36%，堪比飲鴆止渴。更何況，Pre-REITs發行公司的股東之一又是個注銷公司。”前述那位已經退出金朝陽的BCC學員表示。
在資金池運轉之外的另一邊，是部分學員失控的欲望。
以廣州一位過去從事美容業的陳姓學員為例。她此前擁有2000萬元的淨資產，加入金朝陽後，不斷杠杆挖金，連續吃進2億元左右的資產，其中包括她在廣州樓王凱旋新世界耗資近億購入的十多套豪宅。
2014年前，凱旋新世界房價一路狂飆，陳姓學員的資產迅速升值。伴隨此後的全國樓市下行，該樓盤的價格一年內腰斬近半，由最高時10萬元每平方米，跌至最低6萬元。
現金流的正向增長很快，負向增長時猶如黑洞。據與陳姓學員相熟的金朝陽BCC學員介紹，陳姓學員最多時每月的利息支出高達400萬元左右，她此前斥資數百萬元購買的REITs卻無法變現。
2014年某天，陳姓學員徹底失聯。她的債務當中，9000萬元係以三分息向金朝陽學員拆借而來。“打個比方，她（陳姓學員）這9000萬元是找9個學員借的，這相當於他們10個人綁在同一條鐵鎖鏈上。她先跳河，其他學員也跟著落水了。由於學員之間拆借普遍存在，這10個學員又每個人綁著9個人。1傳10，10傳100，最後所有人都跳下去了。”林昭與陳姓學員相識已久，同樣也是眾多的被拉下水的一員。
大麵積貸款逾期
這場蟄伏已久的危機爆發後的衝擊波威力頗強。多位前BCC學員表示，受傷最重的BCC前5期、共300多個家庭，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三四千萬元的負債。
一位前BCC學員稱，由於在金朝陽內部以月息三分向其他學員拆借資金後跑路、失聯者眾多，這個拆借平台信用破產，“而廣州的金融意識一向超前，也是此次危機的重災區。我們估算，廣州金朝陽學員目前的各類壞賬至少幾十個億。”
金融環境寬鬆的成都市同屬重災區，爆發時間、導火索、爆發後的多米諾骨牌效應，與廣州如出一轍。“比如目前在成都小微信貸領域排名靠前的兩家銀行，它們的逾期貸款中，至少3成由‘組織’學員造成。整個成都銀行機構的小微貸款逾期中，這個占比至少兩成。”成都某城商行小微信貸主管王璿估算。
所謂“組織”，其實是成都銀行係統工作人員對各類財富培訓班、總裁培訓班等讓他們不斷栽跟頭的教育培訓機構的統稱。這其中，金朝陽學員貸款逾期最多，後續追討環節更是讓王璿等銀行從業者頭疼。
為降低壞賬風險，王璿所在的銀行利用大數據，評估了“組織”學員密集的區域，以規避壞賬風險。評估結論頗為悲觀：目前在成都金衡德汽配市場、八一家具城、荷花池等小微信貸客戶集中的絕大多數成都的專業市場中，均有“組織”學員滲入，這些市場後多被他們認定禁止進入和謹慎進入。
去年年底，王璿的一位同事遭遇了一筆金朝陽學員的200萬元半年期信用貸款逾期。“我們後來發現，不僅這200萬逾期了，他在其他銀行近1000萬的貸款也陸續逾期了。另外，他那套價值400多萬的豪宅已被重複質押四次，從小貸公司拿到1700萬元。”王璿那位同事介紹，這位金朝陽學員沒有失聯或跑路，他照常接聽電話，隻是表示自己人在外地，暫時不回成都，並一再要求“給我個機會，我好好做生意，一兩年內我肯定把錢還上”。
無奈之下，王璿所在銀行隻得訴諸法律，然而這位金朝陽學員的名下房車等資產已被其他小貸公司、自然人被告搶先一步訴諸司法保全。“我們後來查閱那個金朝陽學員的貸款資料，的確發現了‘養流水’的問題，而且跟他一塊‘養流水’的還有其他的貸款逾期客戶。可我們在和律師商量之後意識到，我們沒辦法以騙貸的名義告他們，隻能當作普通的民事糾紛處理。”王璿介紹，首先，這位金朝陽學員提供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房產證等基本資料都是真實的，“至於‘養流水’的問題，像他這樣的小公司賬戶不像那些大企業，都有專門的對公賬戶，而他的賬戶都是公私不分的。他在申請貸款時跟我們口述過，賬戶流水都是自己的經營性現金流。但口述這個，是不能作為證據的。另外，即便這中間有客戶的營業執照是買來的，隻要是真實的，我們也無法作為訴訟證據。”
王璿表示，成都多家銀行機構在與金朝陽學員的貸款逾期糾紛處理過程中，這並非孤例。
他們需要“新鳥”
從金朝陽那裏拿回資金，成為金朝陽學員解套的重要路徑，但這條路同樣不好走。
一位前BCC學員稱，去年下半年，金朝陽平台出現不能按期兌付短債本息的情況，Pre-REITs的分紅也遲遲不給，有的BCC學員實在撐不住了，便前往上海、廣州等地的公安機關經偵部門報案、前往北京上訪、到金朝陽總部交涉，不過都再沒了下文。
去年8月的一天，廣州多位BCC學員將金朝陽廣州分公司的一位負責人扭送派出所，要求討回損失。這次衝突略有不同，因為媒體介入了，之後廣州電視台城市話題節目以14分鍾左右的篇幅對此詳細報道。節目最後，一位律師分析稱，金朝陽鼓動學員套取銀行貸款、發行未經國家批準的理財產品的手法，可能構成《刑法》中的集資詐騙罪。此後，該律師和廣州電視台均收到金朝陽方麵的律師函。
那位現身受訪的前BCC學員被金朝陽列入黑名單，至今未收到應在去年上半年領取的Pre-REITs分紅。
“雖然我們很多股東家庭麵臨著現金流被凍住、還貸困難、銀行信用破產等困難，但這也是主動避免更大風險和損失的措施，並且大家投資的REITs沒有受到影響，我們的股還在。同時，我們的流動性增強了，股東的風控意識更強了。”金朝陽的一家子公司、廣州蓮啟投資顧問股份有限公司彼時發表了一封針對那位受訪BCC學員的公開信。
信中提到的措施即金朝陽為度過此次危機所進行的降息消債：“短債”的月息由三分降至兩分，Pre-RE-ITs盡管還是不能贖回，但開始允許在學員之間撮合交易用以抵債。
“很多人已經認識到，即便拿Pre-PREITs抵債，它也值不了多少錢，但如果不要的話，你連這個都沒有。因為好多在內部拆借同學資金的學員開始耍賴了，‘我就是沒錢，你愛要不要’。”蕭越、林昭等人便是前文中提到的“歡樂‘太空群’”成員，他們選擇“下車”，回歸過去一度被自己嫌棄的實業，“好好幹活，慢慢還債”。
更多的BCC學員不願下車，這是因為他們的“身家性命”還押在金朝陽的平台上。
“那些‘老鳥’（老學員）一邊在金朝陽的指導下躲著銀行、躲著追債公司，一邊還要倒貼飛機票，去其他城市的金朝陽課堂充當助教義工，天天跟‘新鳥’（新學員）講‘大愛’、‘奉獻’，你以為他們真的那麽高尚嗎？”過去常給這些義工助教上課的蕭越說。
“這些上IBS的‘新鳥’是那些‘老鳥’的救命稻草。‘新鳥’進入金朝陽的平台後，被引導著挖金，購買Pre-REITs、‘短債’，維持金朝陽的資金池運轉。或許，金朝陽的Pre-REITs真如他們計劃的，上市了，‘老鳥’們也就解套了。”蕭越反問了一句，“你覺得有可能（上市）嗎？”
4月中旬，全國的金朝陽分公司同步進行著30多場IBS課程。在河南分公司的課堂上，多數學員是那些從事服裝店、汽配店、機械設備個體戶和中小企業主。在當前傳統行業利潤率急劇下滑的大背景下，他們的生意多不好做。此時，金朝陽提出的通過“錢生錢”的資產運作手法實現財務自由，對他們來說猶如久旱逢甘雨，他們中的半數在IBS課罷選擇進入IFC繼續深造。
4月21日，經濟觀察報記者致電金朝陽400熱線電話希望進行采訪，接電話的一位男子提供了一個QQ郵箱要求先發送采訪郵件。不過，截止發稿該郵件未獲回複。
5月6日，金朝陽創始人牛嘉林通過中間人傳話，希望就此事與經濟觀察報記者對話，截至發稿其並未打來電話。
之後，金朝陽一位女性工作人員與經濟觀察報記者取得聯係，同意接受書麵采訪。5月11日，經濟觀察報記者再次提出了包括“金朝陽僅持有重慶國金中心1棟物業，為何宣稱自己持有2棟”、“為什麽金朝陽學員在上課時被鼓勵持有你們的Pre-REITs產品”、“金朝陽學員的資金去向何處，目前以何種形式增值”等5個問題。5月13日，經濟觀察報記者多次撥打電話與這位女性工作人員取得聯係，她提出自己身在上海，又以“你已經被誤導，隻有當麵才能說清楚”為由，要求經濟觀察報記者前往其上海總部采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蕭越、林昭、王璿均係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