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於台南市禪學會成立(一九八二年)之前
一、真正的自己──摩訶般若
不少人修學佛法雖深,但卻忽略了真正的自己。什麽是真正的自己?就是“摩訶般若”(梵語:麻哈巴尼亞),又叫自性、本心,或說是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麵目。
“摩訶般若”是音譯,涵義譯不出來,很難譯。如果譯成大智慧,便會叫人誤以為是聰明、學識、智謀等“分別心”中的東西。實際上,聰明、智慧是後天的產物,而“摩訶般若”卻是生命的原貌,亦是生命的內涵、實質,沒有“摩訶般若”就沒有生命。智慧是表層意識的作用,是來自心外的汙染;“摩訶般若”是屬於潛能,是發自內心的覺醒。
為什麽說“摩訶般若”是“真我”?是生命的原貌?
《金剛經》上說“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既然是無為法,為什麽還有差別?差別就在“行深般若”的深度。
父母未生前,我們的人格與大宇宙是全同的,也可以說:“除了法界,既無人,更無人格。”當我們借著父母之緣出生,開始有了複印、記錄慣性以後,就產生了自我意識,自我意識增強記錄慣性,由記錄慣性生出虛偽的自我,從自我所表現的聰明、才智,叫做智慧和聰明,又叫“世智辯聰”。從“摩訶般若”所發射出來的潛能、所表現出離分別的智慧,就是“摩訶般若”。
“真我”就是原本的我,“自性”就是生命的屬性。找到了生命的屬性──真正的自己時,才是確實認識了自己的生命。當你認知和體驗到生命的永恒相時,就會發現自己原本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無眼耳鼻舌身意……”,你自然就會“沒有掛礙,沒有顛倒夢想”。如此“行深般若”下去,便會完全沒有執著,而定慧圓明地到達“究竟涅槃”。
二、真我的實現
真實人生的“真我”是原來(本)如此的,你要找它很容易,隻要把原本沒有的一件一件地拋開,拋到無可拋時,原本的“真我”就出現了,那就是你真正的自己。
很多修行人,“摩訶般若”都曾發露過,隻因他自己不認識,於是就當麵錯過了,這實在是太可惜了。如果有明師在旁邊點他一下,從此省心省力,歸家有份,明師的可貴在此。
當“摩訶般若”發露時,能夠領悟而保有,便是覺悟。“摩訶般若”發露,固然很難;發露而能直下確認、承當更難。
三、保任無失就能圓滿
在“摩訶般若”發露下能夠覺醒、承當,雖然很要緊,但那並不是大功告成,還要經過保任的階段,古人比喻為“牧牛”。如何牧?那就是當你找“牛”、得到了它的時候,要時時看牢它,要如貓捕鼠般地盯牢,如爐煉丹般地守住,分分秒秒都知道“與它同在”。古人說“暫時不在,如同死人”,能保任無失,當下就是生命的圓滿與永恒。但是卻也有些人,當他的“真我”(摩訶般若)發露以後,恰如“葉公愛龍”,當真龍現前時,反而驚惶失措,被嚇得休克了!
“摩訶般若”發露的正受是什麽滋味?概略地說,“空空朗朗、清清楚楚”,恰如《心經》所示的“照見五蘊皆空”,一切隻是像一麵鏡子一樣在“照”,“照”是沒有分別心的。
如果你是在求學,會用心如鏡,你的心力便容易集中在課業上而形成注意力的焦點,焦點能發熱、發光、迸射出智慧的火花。如果你已經離開學校步入社會,用這種“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的心態去對人、對事,可使你的工作不勞心力,效果奇佳!這絕不是空話,是可以實驗的。
所以,能夠讓真正的“真我”主宰心國的人,不管在學或者做事,都可因得力、而省力、而事半功倍。怕的是你走錯了,把假的當成真的。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如果你自認為已經開悟了,你不妨和我談談。假的,我當麵勘破,免你墮入魔網;真的,我給你印證,免你再去“頭上安頭”。
發露“摩訶般若”,進而證得“常、樂、我、淨”,這是修行的最高境界,也是唯一的目標。一旦得道,就要守住它,“不可須臾離也”,像火車行駛在鐵路的鐵軌上一樣,一出軌就是大禍臨頭。當“真我”主宰心國的時候,那是“天下太平,垂拱而治”、“不思而中,不慮而得,不謀而成”,那是人生最高、最美好的境界。
四、偽我是表層意識
什麽是偽我?偽我是表層意識,是有記錄慣性的。有記錄慣性,就會產生強固的我執。所謂記錄慣性,就是根塵相對時所產生的“聖主蒙塵”,累積而成為心垢,埋沒了真正的自己,這是人最不幸的迷失、最可悲的埋沒。
唯有發露“摩訶般若”的“真我”,才是“生佛不二”、“與佛無殊”的當體;唯有發露“真我”,才能具有向上升華的無限可能。“真我”即是突出了的佛性,離開了“真我”,所修、所學、所做、所為,一切都會落空。把握了“真我”,便與法界一體,與神佛息息相通。沒有“真我”,就隻有虛妄,沒有真實;隻有差別,沒有平等。人隻有發露“真我”,以“真我”主宰心國,才能達到無上解脫,才能邁向生命的圓滿,達成人生的使命。
有些人“真我”現前(摩訶般若發露),他不敢承當;或想承當,自己的惰性太重,承受不了,盡管理與事看得很清楚,可是習氣、慣性、老毛病常會發作,這是得不到安祥的正受的。
五、安祥是真實的受用
安祥不是順口溜,不是口頭禪,它是參禪最正確的實證,是最美好的心態。須知深度的安祥,就是“無上正等正覺”,那是果位聖人、菩薩境界以上聖者的“正”確覺“受”──心靈的至高無上受用。
不過這個受用有深有淺,初初隻有淺淺的安祥,而且常常把持不住;有時安祥、有時又莫名其妙地不安祥了。倘若能一直保持安祥,安祥的精度與深度自然就會加深。深到相當程度時,就是“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了。
“空”,不是什麽都沒有,用不著說這也空、那也空,拚命去分析,分析得太多,反而不空了。
《心經》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兩句話,很多人分析得太多了;說多了,不但不“空”,反而是“有”了。“有”個什麽?有個“空”。其實隻要兩句話就夠明白了,這兩句話就是“分別取相空是色,對境無心色即空”。
六、《心經》的素描──用心如鏡
莊子說“至人用心如鏡”,為什麽以鏡子比喻心的作用呢?因為鏡子不是照相機,沒有底片,不會留下任何印象,隻要讓心像鏡子一樣,一部《心經》就完全是我們心的素描。對待任何人,隻要用心如鏡,保持本心的一塵不染,就能時時擁有心的喜悅和安祥,就能保持生命力的通暢,就能度一切苦厄,產生光明、祥和的輻射,使周遭的環境也呈現安樂和祥和。
修行人要努力,努力就是精進,努力主宰心國,唯有努力主宰住心國的寧靜,才能擁有內心的秒秒安祥。內心安祥的人,永遠不會去做令心不安的事。一切的罪惡都是起因於失去了安祥。因為能安,才會吉祥;心裏不安,當然就是不祥之兆。
有人說,“保任安祥”起碼要三五年的時間,如果我們不努力,三五世乃至三五萬年轉生輪回,仍然是墮落,沒有辦法使心靈淨化和進步。
七、真我就是空、摩訶般若、真如、實相
大宇宙是指時間無限、空間無窮,而“真我”就是無限和無窮。法的人格化就是把偽我投入、溶解到無限無窮的大宇宙,贏得生命的圓滿和永恒。
一切的存在,大至星球,小至芥子,它隻是一種現象及過程。人的智慧和聰明,不管是創造了登月火箭或是摩天大廈,在整個大宇宙裏,並沒有增加什麽;一個巨大的星球殞滅了,在大宇宙中也沒有損失什麽。一切的萬生萬物都是從“空”裏來,又回到“空”裏去。
“以金作器,器器皆金”,“以空為器,器器皆空”。萬法不離空性,其本質當體就是“空”。因為“空”,所以它不增不減、不生不滅;唯有“空”,才有無限的發展和創新的可能。
“空”,永恒不變;“空”,普遍地存在。沒有“空”,一切事、一切理、一切生命都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就不可能發生。
我們把所有的這些名稱、名詞融合到一起來說,“真如”就是“摩訶般若”,“摩訶般若”就是“真我”,“真我”就是“實相”,“實相”就是“空”,“本來無一物”嘛!
八、禪定的三個階段:離執、去執、無執
“外離諸相,內心不亂”的禪定,有三個階段:
第一是離執禪定。這裏當然不是講打坐,而是外物不能影響,內心不起妄念,這才是禪定。
古往今來,很多修行人很難踏上離執禪定。為什麽?因為分別心太強。錯把佛法當學問,把離心意識的法當做學問去研究、注解、弘揚,除了增加理的執著──理障,縱然皓首窮經,臨終依然是漆桶一個。對理的執著一天沒有突破,就一天不能踏上離執禪定;沒有斷惑,怎能證真?不能證真,便不能躋於“無學”;既無上路,遑言到家?
如果當你體會到“所謂的學問、知識都是虛妄表層意識中的產物,絕非原來如此,不是原本就有,唯有正法才是自性的內涵”的時候,才能啟迪你那理性人格化的自覺。否則知識越博,距離真理越遠。唯有突破理障,才能到達“無學”。然而這也不是“修學事畢”,才剛剛踏上離執禪定而已!隻是揚棄了觀念遊戲,不再以幻為真罷了。
踏上了離執禪定,在日常生活中,一切外在的人事物,在覺受上,幹擾變得很小,或說是減弱、降低了,降低到“在萬人囂鬧中,好像沒有人一樣;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好像夢裏漫遊似的”,經常都是“常獨行!常獨步!”這就是離執禪定的自受用境界。
離執禪定這個階段的或長或短,根據各人的來曆及根基。如果是來曆很高的人,當他踏上離執禪定,緊接著就邁向去執禪定。光是離執是不究竟的,暫時擺脫外界的幹擾,一遇上機緣,仍然會發作,自己仍然會幹擾自己。要拔掉病根,就要做去執的工夫,以達去執禪定的階段。
要去執,必須靠反省,這就是古德講的“止觀”法門。如果不反省,連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都莫名其妙,要想好好修行,那很難。人要修行,必須確確實實由衷地反省,找出自己的毛病,堅決地把它拔除、丟掉,揚棄了私我之欲,我執淡薄乃至無有,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麵目當下顯露。人隻有在找到生命的根源,才堅信生命的永恒,才能不惑、不憂、不懼。古來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文天祥、吳鳳……,都是菩薩境界的聖者。沒有菩薩精神,沒有真我出頭,不能主宰心國,談修行、談舍生取義太難了。
通過去執而臻於無執禪定,就秒秒安祥,《證道歌》說“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這就是無執禪定的寫照。人到了無執境界,那就已歸入、融合到大宇宙、大神靈的懷抱,返回到生命的源頭──“生佛平等,自他不二,物我一如”,這就是“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了。若不證到此境,就算不得是“真人”,就是虛擲光陰、浪費生命。
總而言之,修行人要圓滿達成人生的使命,就必須發掘、尋回失落、埋沒的真我。唯有如此,才能獲得光明、喜悅、幸福,然後才能上報四重恩、下濟眾生之苦,施予眾生以光明、解脫及安祥。
以上這段話,是我披肝瀝膽、赤裸裸地和盤托出。我所說的,隻不過是我所做到、所體驗的一小部分而已。我是以最大的誠敬之心,吐露肝膽於各位之前。祝各位都能發露真我,秒秒安祥,早日圓滿正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