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祥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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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雲導師講詞:禪、禪學與學禪(視頻及文字)

(2014-11-08 04:21:07)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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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禪學與學禪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講於台南市

 首先由衷地慶賀台南市禪學研究會的成立。禪學會的成立,不僅是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同時也是眾生界的一件大事。我願意借這個機會,就“禪、禪學與學禪”這個題目,給各位作個粗淺的報告。


 一、禪與中華禪

談到禪,範圍太大,我們分兩個部分來說明:


(一) 全稱的禪

全稱的禪就是廣義的禪,它包括最古老的次第禪定、四禪八定、九次第定,這是佛法和外道的共法,外道也修這個定。廣義的禪定,有顯教的天台止觀禪定、印度的次第禪定、密教的金剛拙火禪定,也有道教的大小周天禪定,現在還有超覺靜坐。

禪的範圍很廣,這些禪定,有的是為了調身、修身;有的是為了調心;有的是為了求得生命的解脫;有的是求得自己益壽延年,目的都不同,而且這些跟禪宗的禪絕不一樣。


(二) 特稱的禪

今天我們要講的是特稱的禪,也就是宗門禪。什麽叫做宗門禪?為什麽稱為禪?禪的基本含意是中國的三代禪讓,也就是說這個皇帝把王位禪讓給第二位,這個皇帝就退位,禪宗的禪多少含有這個意思。為什麽呢?因為從西天二十八傳都是一個傳一個,把衣缽傳下來表法信,表示這個人得到了布大的心傳。由達摩傳到中國來,也是一個傳一個,到六祖以後才廣泛的傳授。

我們知道,二祖把法傳給三祖,二祖就不再說法,就退位離開他的寺廟到別的地方去,和光同塵,遁跡市廛。三祖也是如此。五祖把法傳給六祖以後,他也不再說法了,別人問他,他說:“佛法南行。”“誰得了?”“者得之。”從這些小故事可以看得出“禪是法王禪讓,把法王的位置讓給下一位。”


(三) 中華禪的宗旨與特色

禪宗的禪,也用禪定的名詞,但它不是坐禪,名詞雖然相同,含意並不一樣。六祖說:“外不著相為禪,內心不亂為定。”他並不主張身不動,他注重的是心不動。我們為何特別提出中華禪?因為禪宗在達摩西來以前,印度已有,那時候禪的本質雖然跟現在相同,但是禪的風格、禪的作略和中華禪是迥然不同的。

禪最早的緣起是世尊拈花。靈山會上,世尊拈起一朵金色的花給大家看,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隻有摩訶迦葉破顏微笑。他為什麽微笑?所謂會心的微笑,心心相印,也就是說密密分付。那是禪宗的創始,爾後一個傳一個,傳到中國

達摩中國來,就標出了禪的宗旨。禪的宗旨是什麽?“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什麽是“教外別傳”?不是說在佛教以外另傳一個教;“教”是布大的教誨,布大涅槃了,他的教誨就是經典、教材,在教材以外別有另一種傳授,這就是“教外別傳”。

既然經典裏已經粲然大備,為什麽還有“教外別傳”?因為日久弊生,生什麽弊呢?有的執著名相,有的泥跡失神,專門向文字理論下功夫而喪失了它的靈魂,為了防止這種弊病,才有了教外別傳。“教外別傳”傳個什麽呢?就是把教義濃縮、升華、結晶成一點傳給他,這叫“別傳”。

那麽禪宗跟佛教的其他宗派是不是有衝突?是不是不一樣?究實而言,唯有禪才是真正的佛教。古德說“禪是佛心”──佛自心自內證是禪;“教是佛口”──把佛說的話記錄下來的是經典,而連佛自己都說不出來的才是禪。布大說“我四十九年說法,沒有說到一個字”,沒有辦法用語言表達他內心的自受用,這才是禪。能用語言文字表達的,充其量隻能說是相似,並不全等,經雲:“但有言說,皆非實義。”所以他才把全等的法,一代一代傳付給堪能承當的人。

為什麽一個一個的傳?是不是布大吝嗇?曆代祖師都很吝嗇?不肯把好處給太多的人?並非如此,因為饒是幾十年的時間,找一個有福德、有智慧、上根大器的人,也不易找到。盡管達摩祖師發現中國有大乘氣象,他來了以後也找不到,幾次被人毒害、嫉妒,見了梁武帝也話不投機,他知道機緣還沒到,隻好在少林寺麵壁等待,等誰呢?等二祖。可見單傳並不是對法的吝嗇,而是法器難遇、上根難求。

為什麽不立文字呢?第一,若論文字,經典很多,三藏十二部,皓首窮經也看不完,何須再立?第二,我坦率地告訴各位,各位的煩惱、憂愁、不解脫、不自在、迷惑、無明,都是因為文字的作祟。這話怎麽講?首先我們必須了解,文字是什麽?文字是語言的符號。為什麽有文字?把語言提煉醞釀成熟了,就變成一種係統的思想,把這種有係統的主觀思想認為是真知灼見;而一個人自認為有真知灼見,他必然會感受到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用嘴吐出來的是語言,用筆寫出來的就是文字。

語言從什麽地方來的呢?是從形象而安名,依各種東西的形狀或作用給它安個名字,然後我們就有想的素材了。譬如說:這支粉筆是什麽牌子?是不是有更好的?為什麽有的粉筆一寫就斷?哪種粉筆比較好呢?如此便有了分別心,就有了是非心。有了是非心,就起邊見,就有了好惡。有了好惡以後,煩惱就跟著來。為什麽呢?你愈不喜歡他,他愈在你麵前晃,你罵他夭壽,他卻愈來愈健康,你生病他卻不生病,豈不把你氣壞?而你愈喜歡的人,他愈要跟你分開。所以人有了分別、有了取舍,就有了煩惱。

今天各位的毛病,就是來自語言文字。這並不是說人會語言是一種罪惡,有了文字對人類的文化是一種障礙,不能這麽講。

為什麽禪找不到好根器?因為就最高的根器來講,語言是障道的因緣,思想是一種理障,你要把這些東西都掃掉以後,才能見到真理。所以用語言、文字來描述禪,隻能說是相似,並不真實。比如你寫一篇《巴黎遊記》,寫得非常生動,讀了那篇文章,是不是就看到了巴黎?或者依照文字的描述畫一幅地圖,就跟實際完全相同嗎?那不然,它頂多是相似,乃至於連相似都難。語言、文字最障礙你見性,成為你打開智慧之眼的一種障礙。所以禪宗才主張“不立文字”,因為有了文字,就有了理解;有了理解,就不能保有原本平等、完整的心態;有了不同的人,就有了不同的理解;那就不是“不二法門”,而是“如是我見”,就和佛法的根本精神“不二”兩個字背離了。所以才“不立文字,直指人心。”

什麽是“我”呢?曾經有一個年輕人問我:“修行的目的何在?”我說:“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消滅你自己的靈魂!”他聽了臉色發白,立刻就跑掉了。為什麽這個樣子呢?他覺得他死了以後還有一條魂不死;若把魂消滅掉了,那豈不是死定了?所以他嚇跑了。其實他是認賊為子,以假作真。靈魂是什麽?靈魂就是虛偽的我。何以說靈魂是虛偽的我?因為靈魂是以“業”為素材。什麽叫做“業”?好比公司忙了一年,看看今年業績如何,這叫做“業”。如果把“業”消滅掉了,靈魂就沒有了;沒有靈魂,那人不就斷氣了嗎?這是佛法所斥責的“斷常邪見”。須知盡管沒有靈魂,但並非沒有生命。

所以學法最大的困難,其一是我執難斷。我執是一切煩惱和罪惡的來源;我想怎樣,我不喜歡什麽,一切的占有欲、分別心、主觀自是的心理,都是根據我執來的。人不肯放棄自我,就沒有辦法學道了。古人說:“百尺竿頭坐的人,雖然得入未為真”──他雖然坐在百尺竿頭高高在上,但還沒到達究竟真實;“百尺竿頭重進步”──你在百尺竿頭上再跨進一步,“十方世界現全身”──要把小我捐棄,才能證得生命的永恒。

為什麽“直指人心”呢?因為隻有人的心才是你生命的屬性。火的屬性永遠是熱的;水的屬性,不管它是氣體、液體、固體,氫二氧一不變,都是濕性,而人的生命屬性就是心。

談到心,有的人說在這個地方(用手指心髒部位),有的人說在頭腦,有的人說在當中(用手指胸之中央部位),這都不正確。在人的左邊是肉團心,在頭腦裏有那麽多腦細胞,那是和電腦一樣供給你裝資料用的,並不就是你自己。真正的心是什麽?古人說“上下追尋覓總無”──你上下左右找,都找不到,“境上施為渾大有”──當你在做事的時候,就看得到作用啦!所以“直指人心”,直截了當地告訴你“什麽是永恒的自己,什麽才是你生命不變的真實”。了解這,就了解“何以眾生與佛平等,何以自他不二”。所以要“直指人心”,要去除謬執。“見性成佛”也就是發掘生命的屬性,發掘生命的基因,就是把蒙蔽生命、操縱人生、使你啼笑皆非的障礙統統掃掉,做一個真正解脫自在的人。

“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這四句話,就是達摩祖師到中國來所樹立的宗旨。為什麽稱為中華禪呢?當初,初祖達摩所傳的法和以後的禪宗,不論在作略、風格、情操上完全不一樣。達摩祖師說:“外絕諸緣,內心無喘,心如牆壁,可以入道。”很多人認為這是究竟,這是極則,大家不要忽略“可以入道”──你能做到這些,僅僅說是你能夠上路而已,並非就是到家;但就隻這些,也很難做到。

到了六祖,一個不識字的樵夫,聽到別人念《金剛經》就發心,就毅然到了湖北黃梅朝禮五祖。五祖一見這個人根器很好,不講第二句話,要他去舂米踏碓。舂了八個月的米,五祖就把法傳給了他。爾後開出五家七宗,這五家七宗的作略都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所謂“當頭棒喝”,就是直指人心。心在哪裏?你說是你現在正在講話的心,那是妄心;當一棒打下去,忘掉自己講什麽,有苦說不出、有冤也難伸的時候,真心就出來了,這是“直指人心”的方式之一。

以後五家七宗,德山的“棒”、臨濟的“喝”都是別具作略,獨樹風格。各位所看的禪宗語錄,明明是白話,卻看不懂,因為它是直指真實。其實你看不懂的,隻顯示了真理的一般,那是濃縮又濃縮的,所以很難看懂。

為什麽要說這些?我們成立禪學會,就是要學禪;學禪,先要把禪的概念認識清楚。



 二、禪學與學禪


(一) 禪是一種學問嗎?

(1) 有師有徒皆屬學問範疇

宗教是人類共同的文化,任何一個國家的文化,都是全人類所共有,你我都有份。而學,一定要有人教;任何一種學問,有人教,有人學,有人傳,有人受,這就是學問。所以禪也是一種學問。

(2) 禪是特殊的宗教也是特殊的學問

一般的學問總是會有些心得──有所得,總有些東西,有些收獲;但你若真學禪,你將毫無所得,沒有收獲,隻有損失;把你原來的東西拿走了,你想得到什麽呢?什麽也得不到!古人有一句話“奪饑人食,驅耕夫牛”,種田的人靠牛,我把牛趕走,看你怎麽辦?這個人三天沒吃飯,剛剛捧了一碗飯,很高興正要吃,偏把他的飯奪走,禪的教學就是這個樣子。

為什麽要這個樣子呢?因為禪是一種“道”。古人講:“為學日益”,你若求學問,天天有進步、有收獲;“為道日損”,你若學道,天天要甩掉一些東西,天天有損失──某些概念甩掉了,某個執著甩掉了,某個自以為是的觀念甩掉了。有時自以為發現真理,對師父一講,師父打你一棒,所自以為是的也沒有了,簡直這一生白活了。看來是如此,實際上各位要知道,隻要是人,誰都不願意被埋沒;被埋沒時,就大歎懷才不遇、生不逢時。而最可悲的,倒不是別人不用你,而是你自己否定你自己,因為你種種的觀念遊戲,從六根、六塵對境形成六入所產生的名、色、妄想,把你永恒的生命、真實的自我完全埋葬掉了,完全迷失了。而禪,就是找出真實的自我,把捉永恒生命的一門學問,所以是一種特殊的學問。


 (二) 禪是什麽學問?

(1) 禪是生命之學

何以見得“禪是生命之學”?因為人生最大的問題,是生死苦樂的問題:“生,不曉得從什麽地方來?死後也不知道究竟到哪個地方去?苦樂完全不能自主。”今天你的環境好一點,上司、朋友、同事都歌頌你很了不起、很偉大、很受尊敬,你感覺食欲大開,萬有引力對你好像減輕了作用,飄飄然要飛起來了似的;假如有個人罵你,說你不是人,修養不夠、品德不好、工作不認真、不能構成工作需要、是個多餘的人,就感覺地心引力對你加倍,心情沉重,食欲沒有了,胃口也倒了,覺也睡不著,走路好像兩條腿特別重,生死苦樂何嚐操縱在你自己手裏?

禪,就是要了解生從何處來?死往何處去?要發掘出生命的基因,永恒不變的那個因素是什麽?要把捉到自己生命的永恒相,要發掘出來自己原本的心,最初是個什麽形態?要求證出何以光明解脫的佛祖和煩惱愚昧的眾生是平等的?如何是自他不二?我和你明明是兩個人,我要掏你口袋的錢,你會向派出所報案,為何稱為自他不二?這些都是生命的問題,生命本質的問題。

(2) 禪是窮理盡性之學

什麽是“窮理盡性”?世界上所有的哲學家都自命為真理大師,說他發掘了真理;有的說是心,有的說是物,有的說是一元,有的說是二元,有的說宇宙是原子堆積的,有的說宇宙是四大組合的。每一家都從“本體論”,說宇宙是什麽?然後說“宇宙論”,宇宙的法則、規律是什麽?然後說“認識論”,用什麽方法才能正確地認識真理呢?用思想方法,用邏輯推論;然後就是“人生論、人生觀”,而且每個派係都有一套。難道真理果真有這麽多嗎?隻有悟禪的人,才能肯決這些都不是真理,這些隻是真理的表象、局部,都隻是真理之海的一個泡沫,並不等於真理。

真實的都是原本的,原本既沒有銀河係,當然也沒有地球,道理從哪裏來呢?道理從人來,沒有人,哪裏有什麽道理啊!人從哪裏來呢?說法很多,這裏姑且不論。總而言之,禪學不是哲學家講的哲學,也不止於科學家講的科學,而是說科學從哪裏來?哲學從哪裏來?一切理、一切事的源頭是什麽?要直溯到一切理、一切事的根源,找到根源以後,就是“真理之王”,就是“法王”,也就是“見性成佛”。說來很容易,做起來是要下一番功夫的。

(3) 禪是宗教的靈魂,文學藝術的生命

禪,是宗教的靈魂,文學和藝術的生命。這話怎麽講?如果沒有禪,自己和信仰的教主便成為對立,我崇拜你,你很偉大,我很渺小,請你救我,一定是如此。真理是絕對的,當它變成兩個的時候,已經不是真理了。如果宗教沒有禪的精神,宗教隻是形式、是崇拜偶像、是迷信的;而禪,盡管它是宗教的,它卻是宗教的靈魂。布大說:佛法法輪的運轉,有三個時期──第一是正法時期五百年,這五百年沒有偶像。當初大家紀念布大,隻擺一個獅子座空著,說是佛的位置;拿菩提樹枝插在旁邊,紀念布大成道在菩提樹下,並沒有什麽偶像。第二是像法時期一千年,大家思念佛,就用泥塑、木雕、金裝、銅鑄做個佛像。第三是末法時期,時間較長,有一萬年,這一萬年以後呢?連佛的名字也聽不到了,當然就沒有佛法了。

何以如此?因為眾生的心是在沉溺、墮落、懸浮,並沒有升華,不可能越來越淨化。但是人定可以勝天,這也許是各位成立禪學會的目的吧!

宗教若是沒有禪,宗教隻是個偶像,沒有靈魂,是迷信的,是被崇拜的。而藝術、文學沒有禪,便隻是一個軀殼,隻是線條、顏色的組合,隻是個觀念遊戲罷了。中國的儒家思想博大精深,極高明而又道中庸,但是到了都已經衰退。而中國文化、文學、藝術光芒萬丈的時候是時期,尤其是唐朝;何以光芒萬丈?由於它注入禪的思想,注入了禪的精神!

我們可以說,從的儒家大學者,沒有一個沒有參過禪,沒有一個不會打坐。我們也知道,如果沒有王陽明,儒家精神到明朝就已經中斷、沒落了。王陽明龍場悟道,有很多人說王陽明不是禪,那是從表象看他不是禪;但是想一想,自從以後的,除了王陽明以外,誰曾悟過道呀?隻有王陽明悟過道。悟了個什麽道呢?你打死他,他也說不出來。王陽明是參禪的,他把“致良知”拿來做為參話頭的主題,取代話頭,用“知行合一”來解釋、取代“解行相應”。所謂“解行相應”,佛法講究你理解多少,就做多少,要求實行,並不專求理解;理解很重要,因為不理解,就無從實行,實行也不正確;但是你光理解不實行,理解就沒有價值、沒有作用了。

以上是講“禪對文化的價值”。


(三) 禪學的指標──窮理 研幾

禪既然是生命之學,一切理、一切事、一切眾生的根源;那麽我們學禪有什麽指標呢?我覺得有副對聯寫得很好,“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追究萬事萬物從哪裏來,這非常契合學禪的旨趣。一切事、一切理從哪裏發生的?而你若看到一切事、一切理的發生之處,你就揭開了宇宙的最大秘密,你就摸到了一切事、一切理的底牌,你就是個得勝者。“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你心意沒動,離開想念的時候,你的心是什麽心態呢?這是很重要的。佛法非常重視恢複自己原本的心。本心,哲學家也非常重視,因為真理是原來如此的,隻能發現,不能創造。各位隻聽說誰創造了電動車或機器人,聽說誰創造了真理沒有?真理不能創造,隻能發現。因此,這副對聯對學禪的人來講,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指標。

窮理於事物始生之處──一切事物從哪裏開始發生的?研幾於心意初動之時──你心意剛要萌動以前是個什麽樣子?一切想念從哪裏來?你再進一層發掘就會發現生命的本來麵目。所謂本來麵目,也就是生命的永恒相。把捉到生命的永恒相,就不再墮入輪回,就不會有無常,你就贏得了永恒。

布大初轉法輪,看到眾生愚昧、執著,布大毫無辦法,沒有辦法教導他們,隻好對他們講“苦、空、無常、無我”這四法印,說符合這四句話就是正法,否則就不是正法。

所謂苦,人生就是苦。人生至少有八種苦:

愛別離──恩愛的人要離開。
怨憎會──討厭的人總在你麵前晃。
求不得──你要求什麽東西,不一定能求到;求到以後,欲望又升高了,認為這個沒什麽,和小孩子一樣,買個小汽車,玩了兩三天又要小飛機,把小汽車丟掉了,買了小飛機他就滿足了嗎?那絕對是靠不住的。所以求不得也是人的苦處。
五陰熾盛──有病的人固然苦,沒有情侶也很苦,精神旺盛到睡不著覺,思維旺盛到非常敏銳鋒利,體力旺盛到不打人、挨兩拳也很舒服。

加上生、老、病、死,就是人生八苦。

我們要想擺脫這些苦,就必須發掘出真我,使真實的自我抬頭,自然就恢複了原本的自在解脫。


(四) 學禪的寶典──《金剛經》《六祖壇經》

學禪有兩本最寶貴的典籍,要學禪,你一定要把這兩本典籍,讀得滾瓜爛熟而且消化融通,一本是《金剛經》。《金剛經》的可貴是“無住”兩字,佛法的三藏十二部歸納起來,就是“以無住本,立一切法”。什麽叫“無住”呢?就是不讓心停留在任何地方,不讓任何事物纏住了自己的心。若能把“無住”徹底了解、體會以後,對禪就不感覺陌生了。

讀《金剛經》,不是每個字都要求解,依文解義不是受持《金剛經》的方法。真正受持《金剛經》,從頭到尾要讀誦出聲,聲音或大或小,但不能默念,要沐浴、更衣、漱口,最好是清晨,精神好時可以一口氣念三遍,念完了把經卷一合,看看自己的心態有什麽覺受,不要向外看,向外找是“外道”,認為心外還有道理,這不是“外道”嗎?“外道”並不是個壞名詞,所謂“外道”,隻能說他認為心外還有道理可求。佛法講覺、講正受,都是注重心的覺受。你把念完經的覺受,感受得清清楚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然後把它保持住;保持到什麽時候?保持到趕都趕不走,然後把它忘掉,就成功了。

各位不要忽略了最後一個“忘”字,保任成功就忘──不覺得有這回事。你若不忘掉,就是微細法執,就永遠隻能停留在這個地方了。所以菩薩分十地,“地”就是境界。初地菩薩感覺到這個境界不錯,很高興,執著這個境界,他就很難到二地了,也就是到此為止。若一念回心,不執著,不把玩光景,然後他就登二地到三地,向上增進。所以受持《金剛經》不能執著正受,而是要使“金剛心”抬頭作主。

“金剛心”是刀槍不入、八風不動的,人若真正以“金剛心”抬頭做主的話,一切得失、毀譽、稱譏、利衰來了,根本不動搖,既不影響情緒、心理,也不影響生理,才是真正的自由人。若不然,盡管數十年寒暑很短,卻有很多人覺得很漫長、很真實,那麽這個漫長的人生對你來說,便形成一種懲罰;因為你既不安祥,也不自在。你去追求刺激,刺激過後更空虛;你去尋找歡樂,歡樂過後就是寂寞;你要製造高潮,縱然你製造成功,高潮過去就是低潮;你要想突出,恰巧你周圍是在出現缺陷,周圍若是沒有缺陷,你怎麽能突出?所以追求相對的東西,都不永恒,也都不真實;隻有絕對的自己的心,才是真正屬於自己。

另一本是《六祖壇經》。我們看《指月錄》、《五燈會元》、禪語錄,一句也看不懂。“什麽是佛?”“麻三斤。”“什麽是佛法?”“庭前柏樹子。”什麽意思啊?不懂!它從什麽地方來的呢?從《六祖壇經》來的。《六祖壇經》那麽好懂,你都不去看,偏要去鑽那些不懂的。其實這些你看不懂的東西很淺,極淺!隻要你入禪,你就會看得會心微笑。有的時候,你看得哈哈大笑,你看得很滑稽、很好笑、很親切,不會有什麽枯燥、格格不入的感受。所以《六祖壇經》是五家七宗的根源。

很多人看《六祖壇經》,說我會了,其實隻是會講故事而已。六祖如何出家,神秀說什麽,六祖又說什麽,講得好像都沒有遺漏嘛!但是你若問他一句“什麽是煩惱即菩提?”他卻答不出來!這在經上明明講“前念著相即煩惱,後念離相即菩提”啊!六祖說“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隻要用這個心,就直截了當地成佛了,豈不太好!請問“這是個什麽心呀?”他也答不出來。你要他背,他也的確會背,但為什麽答不出來?經上明明寫的有“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你隻要將你那個原本清淨的心找出來,恢複你那個原本清淨的心,就直截了當地成佛了。

為什麽那麽淺、那麽近,他沒有發覺?而且會背,卻不會答;你問他下句,他不會用上句來答你。這就是“障”!什麽叫做“障”?業障。業障並不是罪大惡極,業障是業務所形成的慣性。我們從生到現在,生活的習慣、意識的習慣形成慣性,也就是物理學所說的惰性,很難改變,所以他不適應新的見解、新的精神和新的理性。

讀《六祖壇經》,不但要會背,而且要一句一句地把它消化,有一句不明白的,就要問,一定要徹底明白。等到你把《六祖壇經》都明白的時候,你就發現所有的《五燈會元》、《碧岩集》、《祖堂錄》……,都是幼兒園的教材,都沒什麽難懂。


(五) 為什麽學禪?

(1) 為求真獨立

為了自己能夠真正地獨立,就必須學禪。大丈夫獨來獨往,真正的道,都是獨行道。譬如日本曆史上的武士宮本武藏,就是獨行的例子。我們今天並不是提倡個別生活,而是講自己心靈的獨立。我們在喊獨立、自由、平等,其實真正的獨立是心靈的獨立;除了我,再沒有別的,也就沒有自己和自己相對的一切,相對的都是幻象。

(2)為求真自由

第二要求真自由。《證道歌》說:“假使鐵輪頂上旋,定慧圓明終不失。”五祖說:“真正得道的人,掄刀上陣,隻此一念。”隻要得道,就算拿著刀和敵人拚命,這個心都不會有所改變,這才是真自由。

(3) 為求真平等

何謂真平等?六祖說“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最難平的是我們的心,常常起高起低、起尊貴念、起卑下想,有的崇高、有的渺小,這都是相對的。內心若充滿了相對──利害、好壞、是非、人我、冷熱、黑白……,就變成矛盾,正負一相交,心靈就產生幹擾,使心不能安寧。若掃除一切相對,自然就能恢複平等心。

所以為求得人生真正的解脫、真正的獨立、真正的自由、真正的瀟灑,隻要離一切執,使被埋沒的真實自我能抬頭,能夠麵對人生,這是學禪最起碼的正因。

做任何事都有因果。因果,不是宗教專用的;所謂因果,在形式邏輯上講,是自然齊一律,在自然界誰也不能背離的一條定律,就是同因同果。若不是同因同果,那實驗室不必要了,今天氫二氧一是水,明天氫二氧一是汽油,那就麻煩得很,什麽都不能把捉、肯定,所以同因一定同果。

學法,一定要發心正,有了正因,才能得正果。假如學禪隻想打麻將都是雙龍抱,買獎券都是第一特獎,那不是正因;如果你有福報,這個願望會實現,但是你所造的業更深,你的心態更扭曲、更黯淡,你的人生更煩惱,所以要注重正因。

當初六祖不辭跋涉,翻山越嶺,那時候交通極不便利,由廣東跑到湖北黃梅,是一段非常漫長的路。五祖問:“欲求何物?”他說:“惟求作佛,不求餘物。”隻要作佛,別的東西都不要,這多幹脆、多了當,果然他就是作佛;所以說學禪要有正因。


 
(六) 怎樣學禪?

(1) 做正人

學禪第一個條件,首先要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所有的宗教都有戒,那是愛護教徒的一種方法。為什麽要有戒呢?戒就是警戒;假如你到軍事地區去參觀,它有個牌子──“此是雷區,敬請止步!”警戒你不能再向前一步,你再邁一步,踏上地雷就報銷了。所以“戒”也就是說你若是做了這件事,就是毀滅。

我們讀古書,不知道學古人“反求諸己”,心裏煩惱就怪別人,認為這個人給我帶來了麻煩,那家夥給我製造煩惱;為什麽不問問自己:是自己說錯了?做錯了?還是看錯了?想錯了?一定有原因;如果沒有錯,你不會煩惱;因為錯誤永遠是煩惱的原因,毀滅永遠是罪惡的結果。

宗教的戒條,是愛護教徒,是讓他不要煩惱,而活得快樂,活得安祥,是讓他免於毀滅。禪學會不是宗教,是個學術團體,那麽我們要如何守戒呢?所謂“戒”,是有所不為。不可為的事情都是負價值標準,而價值標準應該不是主觀的,是建立在大眾客觀所公認的。既然如此,不必受戒,但起碼要有個決心:“凡是怕別人知道的事情斷然不為”──這事情既然怕別人知道,被人知道了,不是犯法就是沒麵子,這樣我幹脆不做,一定要有這個決心。

各位不要把道家看得渺小,道家修的是純陽。《易經》乾卦上所說的“群龍無首”,就是純陽之象。什麽是群龍無首?就是大家都一樣的至高無上,都一樣的純潔、光明、無私、無我,這就是大同世界。有人說“純陽是童男,女人是純陰”,那對女人是一種侮辱,對男人來講,也不切實際;純陽不是從生理上去解釋,而是說心裏沒有陰暗麵,就是純陽。

各位隻要能夠做到“凡是怕別人知道的事斷然不做,凡是不可做的事斷然不想”,就是一個光明磊落的正人。所謂“心行”,是說隻要念頭起,雖然沒有去做,心裏也會產生黑暗的罪垢,而汙染了自己的心靈。所以任何人隻要做到“凡是怕別人知道的事堅決不做,不可以做的事絕對不想”,這樣的話,學禪一定成功。因為不是正人絕不能相應正法,隻有正人才能夠相應正法。

如果各位能夠做到這兩句話──“怕別人知道的事情斷然不為,不可為的事斷然不想”,心就逐漸變成光明,變成純陽,沒有陰暗麵。一個沒有陰暗麵的人,他就無所畏懼,般若智慧就會發露,他逐漸感受到、實證到“和眾生萬物同體”,他自然會產生同體大悲。

在佛經上,布大常說“善男子、善女人”,沒說“惡男子、壞女人”,你若是惡男子、壞女人,就沒有緣見到布大了。一定要做好人,好人才能學法,惡人怎能學正法呢?所以學禪,第一個要下決心成佛,第二個要做到絕對地掃除自心的陰暗麵。

掃除心的陰暗麵,有兩條路線:一條路線就是下決心從今以後凡是不可告人之事斷然不為;第二要反省過去所作所為的錯誤,要在佛前寫出來發露懺悔。

把自己過去所有不可告人的事都寫出來以後,頂好告訴你的師父,向他懺悔。在天主教裏也有所謂“告解”,為什麽自己做了不好意思的事情還可以告訴別人呢?因為你若不發露,則表示還有隱瞞,既然有隱瞞,就見不得人,見不得人的都是陰暗麵。所以發露懺悔,起碼用筆把它寫出來見天,見了天就消除了陰暗麵,道理在此。所有的宗教都注重反省、都注重懺悔,儒家更重視“自反”和“三省”的功夫。

《六祖壇經》也講“無相懺悔”,密宗也有“金剛薩埵百字明懺悔法”,而真正的懺悔莫過於見性。一見性,一切罪惡瓦解冰消,山河大地都不存在,所以那才是一了百了。所以我們修行一定要決心做個正人,做個心胸光明磊落的人,永遠保持光明磊落的心態。

(2) 求師

學禪的第二個條件,是求師。為什麽要求師呢?在密教講求“種子”、“種子勝”,要接受這個菩薩灌頂,跟這個菩薩結緣,就要觀想這個菩薩的種子字。在禪宗也特別重視求師,憍陳如布大一星期就開悟,因為師的種子勝,而自己的法緣勝。

如果你不決心做正人、做好人,那你不可能遇到正法;遇到正法,你也無法接受。假如你不遇到真正的明師,你這一生也很難開悟。未開悟的人,隻要加入禪學會,做到“不可告人之事絕對不做,不可做之事斷然不想”,你的人生會逐漸走向光明,過去那些不好的遭遇不再重複,而你不用刻意企求,你所得到的,差不多也就是你所需要的了,很多朋友都有這種感受。所以隻有光明的人才會感受到光明的境遇,一個心念黯淡的人所麵臨的一定是黑暗,這就是物以類聚。一個跟阿修羅一樣心境的人,魔就會跟他做朋友,所以我們一定要做個正人君子。

(3) 窮理

禪的修行,第一個方法要“窮理”。何謂“窮理”?就是要看典籍,研讀《六祖壇經》……,像這樣很容易開悟。趙州禪師說:“你坐看三十年,倘若不悟,截取老僧的頭去!”

有很多人看禪書上當,比如說:“禪是空,禪是無心,要離心意識參。”離開心,離開意識,你怎麽能參?這是倒果為因的話,應該說“離心意識”,接著第二句隻有一個字:“參!”要想“離心意識”,你就必須去“參”才行;若說“要離開心意識去參”,根本沒那回事!

(4) 參話頭

禪的修行,第二個方法是“參話頭”。不參話頭就不悟嗎?沒有這回事!臨濟馬祖、六祖都沒有參過話頭,他們也都是大徹大悟;所以參話頭隻不過是達到悟的方法之一。

所謂佛法,有的人把它看成真理,這絕對不正確。你把佛法看成是真理,那真理和你又有什麽關係?真理是真理,你是你,而真理那麽難,你怎麽能懂?佛法最親切的解釋,是成佛的方法,隻是成佛的方法而已。布大曾講“舍方便,無究竟”──除了方便、除了方法以外,就沒有真理,什麽是最後的真理呢?

各位要參話頭,可隨便找一個,禪的公案很多,例“如何是佛?”《六祖壇經》有一個第一公案、第一話頭,即“不思善、不思惡,正在這個時候,哪個是你的本來麵目?”有人問我:“除了古人的,現在有沒有話頭?”“有!”我請你去參一句“真實的一定是原來如此的,原來是個什麽?”你就參“原來是什麽?”你若是參透了,保你見性成佛。參禪、學禪,就是要“悟”,“悟”即隻要找到一切事、一切理、一切眾生的根源或原態。你把這個話頭參透了,當然就找到了。

(5) 觀心

禪的修行,第三個方法就不是“參”了,因為“參”不一定對機。年輕力壯的人可以“參”,年紀太大的,就不要“參”,而可以用觀心的方法。有的人說觀心進步慢,你若不觀心,連慢的範疇都沒法進入。如何觀心呢?你每一個意念萌生的時候,你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有一天早上我遇到一個老朋友,他說:“到公園散步了一個小時”,我問他:“你散步時想些什麽呀?”他說:“根本沒有想什麽,隻是散步而已。”他並不是騙我,而是他自己想的都忘記了。自己在想什麽,自己都不知道,這就是“無明”。

有的人每隔一段時期,脾氣特別不好,心理醫生說是情緒的周期病;其實不然,而是無明在作祟,一切的病都是從心理而來。有很多人,當他想某一件事情的時候,他所不需要想的事同時出來,這叫多頭意識;多頭意識發達久了,會變成精神分裂。

參話頭,就是把你複雜的心念變成獨頭意識,獨頭意識遇到明眼人,看你已進入情況,吼你一聲或打你一棒,連獨頭意識也粉碎了,刹那間成為有心、無意識,此時心的原態就會出現,本心就出來了。

所謂“本心”,就是“真如”,就是“自性”,就是“摩訶般若”,就是“無相三昧”,就是“首楞嚴定”。名詞不同,講的都是本心;本心最真實、最可貴,所以參禪要恢複本心。

用什麽方法呢?如果你能發明一種很好的方法,既有效又簡單,不拘一格,則功德無量。布大當時,沒有近代的參話頭、沒有打禪七、也沒有當頭棒喝。因為中國的禪宗有了迥然不同的這一套新的麵貌、新的風格,所以稱為中華禪,它是把禪移植到中華的文化土壤所形成的奇葩、碩果。

何以形成這種獨特的風格?何以臨濟是佛教徒又常常說有一個“無位真人”?黃檗禪師也常講莊子的“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因為佛教經過三滅法,有的皇帝被道士所惑,詔毀佛教;有的皇帝崇奉佛教而貶斥道教,就這樣互相激蕩,思想獲得交流,道教也懂得佛經,如道教的南宗張紫陽派,都是講佛法、講性;而佛教也吸收了大清明的境界,所以綜合融匯成中華禪,形成了佛法在中國獨特的風格。

所謂參禪,“參”就是“參詳”,自己跟自己研究,自己和自己商量,這是修行的方法之一。

有很多人說“禪,有頓悟、漸悟之分”,那是外行話,表示他沒有入禪。以上所講禪修行的方法,你去看書、研究、請教;你去參一個話頭,或者你去觀心,行住坐臥不停地看自己在想什麽,久而久之,你的本心就會出現,那就距離見性成佛不遠了。我這樣講,各位也許不敢承當,認為成佛的事情這麽簡單,不可能吧!《金剛經》說“有恒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諸佛”,恒河沙數,已經數不完了,還有那麽多世界,每個世界有很多佛,可見佛並不少,大家應該當仁不讓。



三、禪的開悟

禪是生命之學,那麽學禪為了什麽?為了悟。禪如何悟?悟的境界是什麽呢?何以稱為“頓悟”?頓悟的本質是什麽?


(一) 悟有深淺

禪是生命之學,因此,禪的悟,便是生命的覺醒。你以假為真,認賊為子,你把無常當作永恒,把虛偽當作真實,雖然你有價值標準,但那是自我意識,用自我意識所形成的主觀的價值標準衡量一切,發現一切都不能使你稱心滿意,你會活得很苦。隻有悟了以後,生命才會覺醒,也才能過覺醒的生活。

所謂生命的覺醒,借用莊子的一句話,就是“大清明”;借用孔子在《易經係辭》上講的“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也就是王陽明講的“虛靈不昧”、“眾理具而萬事出”,人到這個境界,不是佛是什麽?

不過,悟不是各位所籠統講的,一“悟”便“了”,說“頓悟,馬上成佛”,沒這回事!悟了以後,事情還很多。開悟前,就好比你在掘一口深水井,沒有悟以前,你在這兒挖、那兒挖,沒有挖對地方而挖到石頭,吃力不討好,這叫“前方便”。

真正的悟有幾種,一個是“理悟”:從道理入,研究道理,也可以大悟。理悟就是正見。禪的根本結構有兩個,猶如禪有兩個翅膀,你若具備這兩個翅膀,就可以起飛了,若是隻有一個翅膀的話,恐怕不管用!你若有這個翅膀,那個翅膀也慢慢會長出來。這兩個翅膀,一個是正見,一個是正受。正見,就是正確的見解。正確的見解層次很多,如因果不爽、菩薩畏因,是正見的一個層麵;“了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也是正見的一個層麵;而正見的最究竟處,是見性。不見性,不能成佛,所以正見的最高層麵是見性。

有的人隻有正見,好比隻得半橛。另外有的人隻得正受,得正受就保任,他不知道“回頭轉腦”,他不知道“反身而誠、由誠而明”,也是隻得半橛。什麽是正受?正受就是正確的感受、真正的受用。有的人得了真正的受用,對人沒有方便,也等於是自了,一個人能夠自了也很不錯。《指月錄》中一個老和尚說:“老僧四十年才打成一片”,意思是說他下了四十年功夫,才得到圓滿正受。

人有了正見以後修行,要比得正受更可貴,這話怎麽講?因為人總是“由認識指導行為”,整個人生總是受思想支配的。假如行為不受認識的指導,他的行為是錯誤的、是低級的,沒有正見,一切修行都是盲行妄作,猶如盲人騎瞎馬,瞎子去爬山,很危險。所以正見在佛教來講,是極為可貴的,布大講“八正道”,也首先提出正見。

而正受也很難得,修正受的人,以誠、以反省可以得到。念《金剛經》念得很誠,反省很徹底,他會很快得正受;可惜由於不自覺,往往當麵蹉過,但是得到正見並不容易。就普通根器來說,常常打成兩橛,有的先有正見,然後有正受;有的先有正受,然後才得正見。真正的上根大器,他一悟之下,正見、正受都有了,不二法門哪裏分什麽正見、正受?一切具備。為什麽一切具備?因為他到了“實際理地”,到了“實際理地”當然就享受到“本地風光”啦!“實際理地”就是“理的極點”,就是“正見”,而“本地風光”就是“正受”。

人為什麽要得正見才能解脫呢?所謂凡聖的區分,隻在於“惑”與“斷惑”。從早到晚,對任何事隻要一留心,就會發現有很多問題,這些問題我們不知道的太多了。活了這麽大,做了很多事,做完了以後,常常後悔說:“這件事做錯了,若不這樣做,若那樣做更好。”所以我們還在惶惑,生活在惶惑之中。真正的聖人,是斷惑的。得正見,就可斷惑,就是智者。而智者不惑,他已經不再惶惑,他的心隻有光明,寂然不動,光明寂照。

頓悟的人是極少極少的,至於《指月錄》、《五燈會元》上講的“大悟三次,小悟數十次”,那不算悟,那是有所會心,有所領會而已。

禪的悟,在座的各位人人有份。到了悟的時候,就不再有妄想。開悟以後,就完成了生命的覺醒,也把捉到生命的永恒,他的人生是個勝利的人生,因為他打了一次徹頭徹尾的勝仗,一勞永逸的收獲;所以悟是可貴的。

悟,並非不可能,隻能說難。各位想悟的人都能悟,“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也隻有開悟,我們的人生才不是醉生夢死;隻有開悟,才不會最可悲最徹底地把真實的自我埋沒。


(二) 悟後起修──言所悟 行所言

修行,並不是悟了以後,就沒事可做了,“大事了畢”不是這樣解釋。你原來的修,是前方便,並沒有上路。譬如說要登山,你不要以為準備行囊、鞋子、包裹、口糧、水壺、爬山工具等,就算爬山了,這個隻是爬山的準備而已。等你悟了,得了正見,才是真正的上路,才是真正的修行。

修行並不含神秘色彩,修行隻是不斷地修正想念、行為。用什麽標準修正呢?就是言所悟──我領悟了什麽,就說什麽;而行所言──我說什麽,就做什麽;這才是完整的人格。

開悟了以後為什麽要修行?若不修行,就變成了知行分離。而修行的目的是什麽?簡單地說:“修行者,修正不正確的想念、行為之謂也。”不斷地修正想念、行為,使不合法的變成合法。如果所想、所行都合法,久而久之,就完成真理人格化的熔鑄,生命的再造。得到了法的人格化的完成,就得到了法身。何以稱為“法身”?法的人格化,整個生命的內涵都是法,沒有自我、沒有欲望、沒有對立。既然他是法的人格化,當然他的身體就叫做“法身”,所以佛、菩薩都有“法身”。“法身”就是“金剛不壞身”,就是“永恒的生命”,就是盡此一報身(盡此一世)就完成生命永恒的把捉,就是勝利成功者。

如果各位能夠理解我所講的,那麽對外道稀奇古怪那一套,就不再迷惑,因為真理是一般的、普遍的,不是特殊的。你若執著那些稀奇古怪的外道,不但不是真理,反而大背真理。


(三) 修行的曆程

(1) 離粗執──離我執 離法執

修行必須很誠心地反省,很熱衷地念念不忘一件事,就是“什麽是原來的自我?”父母未生我以前,如果沒有我,那我就是虛幻的、無中生有的,不值得修行;如果生命是永恒的,是布大講的“常、樂、我、淨”,那麽父母沒有生我以前,我的生命是什麽?今天我知道這、知道那,是因為我們學的不同,學曆不同,專長就不同,每個人生活背景、遺傳因子不同,他的性格就不同,這都是生下來以後的事。沒有加這些因素以前又是什麽?真實的必定是原本的,把原本沒有的東西抽出來以後,看剩下不可抽的是個什麽?各位念念不忘地作這個功夫,將會感覺很有趣味,也有理路可循,並不是盲目、顢頇,也不是籠統的。常常把原來沒有的東西擺脫、甩掉,久而久之,原來沒有的都拿掉了,看剩下的是什麽?就會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是法的人格化的熔鑄。

修行的曆程當中,我們首先會經過一種“離執禪定”的階段。何謂“離執禪定”?譬如平常走在街上,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這個小孩讀國小,那個念國中,都很清楚,曆曆在目;當進入禪的第一階段以後,走在街上,雖然人很多,感覺好像沒有人,好像一個人獨行獨步,也就是說外在的一切客觀的因子,已經不能對他形成幹擾,他已經有部分自由自在了,這姑且稱為“離執禪定”。

(2) 斷命根──法無我 人無我

像這樣外境不能幹擾,過去疑心多,煩惱重重,凡是別人的存在,對我都不好,後來外境對我不發生關聯,不影響內心的安祥,但是偶然自己心裏會出毛病,忽然間想起陳年爛帳;例如:某某人對我不起,他怎麽這樣?明天我調到這個單位跟他同事,我和這個人同事真倒楣,他整不整我呢?我還是先下手為強吧!……為什麽會這樣呢?很多人到達“離執禪定”,認為已經了畢大事,那是“得少為足”,其實事情還多著呢!這時還要繼續反省,要把命根斷掉,要把我執整個拔掉。

“去執禪定”,要先反省你一生中最執著的是什麽?有的是淺執,如愛打打小牌、喜歡喝紅標米酒等。有的是深執,如仇恨、貪戀等,是從過去世所帶來的很深的病根。當你反省懺悔,用你最深的理智觀察,徹底見到本來麵目以後,把這些執著逐一地揚棄,把病根都拔掉,就是“去執”。

(3) 桶底脫落──歸無所得

拔掉執著的病根,必須在“定”中才行;拔掉了執著,就是“無執禪定”──再沒有執著了。沒有執著,就是大解脫,禪宗有一個術語叫做“桶底脫落”,挑水的兩個桶底都掉了,你想桶中還有什麽?什麽都沒有了,豈不輕鬆!

如果以為“桶底脫落”就是心裏什麽都不要裝,那你便上當了。如果桶裏什麽都不裝,桶底是不會脫落的。拿兩個空桶,桶底會自己脫落嗎?那是不可能的。一定要拚命地裝,要讀《指月錄》、《五燈會元》、《碧岩集》、《圜悟心要》,要把《六祖壇經》看得滾瓜爛熟,把每個大禪師得道的機緣都記得;然後你分析其中的道理,分析再分析,物極必反,窮理至極處,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自然會有柳暗花明的出現。所以修行的最大目標就是“無執禪定”,就是“出牢關”,就是到達“大解脫的境地”。

而修行最大的障礙,一個是“我執”,一個是“法執”。認為有個道理,這個道理顛撲不破;認為有個我,怎麽會沒有我呢?其實,你自以為的我,也隻是接近電腦而已。而電腦隻會處理資料,填裝了物理的資料,你問它化學問題,它不能答複;填了土木工程的資料,問它平麵設計,它也不答複。同樣地,為什麽要把類似電腦的我當作自己呢?如果真正去掉自我,我、法二執都去掉,法無我、人無我,能做到這,就必須要能桶底脫落。桶底脫落以後,還有什麽東西呢?我想是沒有了,而且再也裝不進了。

真正到了桶底脫落的境界,你就知道“自他不二”、“生佛平等”,眾生和布大的確平等。何以平等?你慢慢研究,就可以發現,毫無疑問。但是基本的要先了解,然後你再上路開始修行,若沒有真“正見”,你努力修行都是錯的。你沒有看清道路,亂走一通,要到台北,結果反而到了高雄,所以首先要有“正見”。



 四、禪稗

什麽是禪稗呢?稻田裏有稗子。稗子為什麽會跟稻秧在一起呢?因為它看起來很像稻子;為什麽要拔掉?因為它越長大越不像稻子。禪稗,就是說有些東西好像是禪,實際上並不是禪,它隻對禪形成幹擾,猶如營養被吸收,形成一種破壞。禪的園地也有稗子,那是什麽呢?

口頭禪──有些人講禪,講得天花亂墜,胡蓋一通,蓋得比過去的禪師都高明,但是心裏有沒有禪呢?一點都沒有!禪有正受啊,他有沒有真正的受用?沒有!他連正見都沒有。

文字禪──文章寫得頭頭是道,但是從未嚐到禪的真正法味。當初我還抱著很大的希望,看到有些教授、博士們,寫了很多禪的著作,我想禪的法脈沒有中斷,禪宗大有人在;當我一翻閱,我很難過,都是些什麽呢?觀念遊戲,都是文字禪。寫來文字通順,起承轉合恰到好處,也很生動,但是除了這個公案、那個公案、馬祖說什麽、百丈說什麽,就沒有他自己的話了;更糟的是錯會、曲解了很多原意。諸如此類,除了文字以外,沒有真實的受用,也沒有真正的見解,隻是詞匯的排列組合,隻是一種觀念的遊戲。

野狐禪──有一天百丈上堂說法,一個老頭子出來對他說:“當初我當方丈時,有人問我‘修行很好的人,還落不落因果呢?’我回答說‘不落因果。’結果投胎變成狐狸,當了五百年的野狐,現在請您下一轉語,我就可以解脫了。”百丈說:“你問我。”他就問:“大修行人還落不落因果?”百丈答:“不昧因果。”那個老頭說:“好,謝謝禪師!我已經解脫了,我在後山的山洞裏,請您把我火葬了吧!”於是百丈就率領徒弟,到山洞裏依亡僧例,把這隻野狐火葬了。這是一個故事,也是一則公案。它的事實如何,我們不去推敲,它的含意告訴我們,不可以拿主觀的、常識的、自作聰明的概念來解釋禪,也就是古人說的“在黑山鬼窟裏作活計”──依靠思索,就認為這是真理。真理必須靠實證,靠思索隨便亂解釋,是有過的。

葛藤禪──自己不參,也不觀心,也不去研究,隻把古人的公案說來說去,無事生非,好像藤子纏到樹上糾纏不清,這類人也很多。一天到晚寫葛藤禪,寫完以後,還評唱一番,效顰古人;他不評還好,一評的話,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古人上堂“全提正令”,不容許你再解釋什麽──你不管怎麽解釋,都是錯誤的。要聽道理,找禪師幹什麽?禪師是不講道理的,而你把他的話用理論解釋,顯然是大錯特錯。

還有很多人,一輩子拚命把公案拿來解──“什麽是佛法?庭前柏樹子。”“佛法”和“柏樹子”有什麽關聯呀?拚了一輩子去解,解來解去解不開,縱使解開了,也徒見白費力氣。古人說這叫“鋸解秤錘”──秤錘表麵是鐵,裏頭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呢?費了很大的勁,鋸壞了很多鋸子,鋸開了以後,才知道是表裏如一──外麵是這個,裏麵也是這個內涵,也可以說沒有內涵,因為內涵就是外在,所以葛藤禪也很愚昧。

總而言之,我們學禪不要交錯了朋友。交上了文字禪,作了一輩子文章,結果既造孽又毀謗正法;也不要搞野狐禪,禪不是靠思索證得的。



 五、禪者的心懷

很多學禪的人很枯槁,《指月錄》有一段:一個老太婆供養了一個法師,蓋了一個茅庵供養他,修行了好幾年,要考察他到底如何?就叫個丫環,化妝得很漂亮去摟抱他一下,他說:“四季不知春,三冬無暖氣。”這老太婆一聽,馬上把他趕走了,她說:“我好好的粥飯供養了你這個蠢漢、傻瓜!”各位去參,這段很有意思。也就是說一個禪者,他不是冷漠的,而是熱情熾然而迥超無我;非常有熱情,但是熱情都是對著眾生,絲毫不為自己。《楞嚴經》講“如幻三摩地,彈指超無學”,在刹那間就超過阿羅漢。踏上“無執禪定”,就是“如幻三摩地”,如果能夠做到外境對你不幹擾了,那已經強過阿羅漢;阿羅漢是聖人,是斷惑了的,所以禪是至高無上的。

禪者是熱情熾然而迥超無我的,他是“慈、悲、喜、舍(四無量)”的化身,他具備“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心懷,譬如說:這個人根本和我沒有關係,他有苦難,我就無條件地同情,我不認識他,我也很同情;這個人我不認識,他長了個瘡,我一看,感同身受。“無緣大慈”就是無條件的同情,“同體大悲”就是感同身受的同感,禪者就是這種心懷。



 六、禪者的生活

有很多人一參禪,就不修邊幅。西方的禪者有的頭發不剃,變成披頭,衣服也不換不洗,光吃飯不工作;諸如此類,說是新禪,實在荒謬。我們修禪的人“典型在夙昔”,禪者的心懷、禪者的人生,別人可以常常感覺到的是淑世主義,絕非玩世主義,更不是享樂主義。禪者的外在表現是“淑世主義”,完全是敦倫盡分、循規蹈矩;但他的內在是“出世主義”。所以禪者的生活、禪者的作為、禪者的藝術、禪者的文學,都是既存在而又超越的──存在,過如幻的人生;超越,始終是寂然不動。

我們看禪畫,好像寫的是山,好像寫的是什麽,但卻又是虛無縹緲。禪者的人生是活在現象界,非常實在、非常真實,但是他的心不是現象界的心,而是宇宙心,超越了這個現象界,超越了這個銀河係。所以禪者的生活既存在而又超越,禪的人生觀是既淑世而又出世。絕不能夠不修邊幅,絕不能夠變成了狂禪,絕不能夠變成了“豁達空”,以免毀滅自己,也玷汙了中華禪。



七、結語

真正的禪是不立文字的,為什麽?因為禪不是用語言或文字可以表達的。禪的基本精神是真獨立、真自由、真平等;一切色平等,一切聲香味觸法都平等。我剛才講這麽多,如果用禪的語言講,一個字就夠了,一句話就夠了,這是真實的,不是和各位開玩笑的。這一句話怎麽講?請各位注意:“碰!”(老師用力拍桌出聲)

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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