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Justin的肌肉）

《Justin的肌肉》作為“特別推薦作品”發表在2016年1月《少年文藝》。

《少年文藝》2016年1月作品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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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

（下）又名“Justin的肌肉”發表在上海《少年文藝》2016年1月

甜蓮子

“Often times, a bully victim is also a bully.”  -Anonymous

“霸淩受害者常常同時也是霸淩施暴者。”－無名氏

Bully（霸淩）：校園中常見的學生之間有關力量抗衡的攻擊性行為，對受害者和施暴者均有嚴重持久的心理影響。

 

（上）霸淩

小青從別校轉學插班進入高二（3）班，來了不到一個月，同學們就議論紛紛。

“她長得好像外國人，是混血兒嗎？”

“她穿的衣服是從哪裏買來的？好洋氣，像個公主似的。”

“她一直在一本小本子上寫啊寫的，在寫些什麽？”

“她好像懶得搭理我們，是看不起我們嗎？”

“家長會隻來了她外婆，她的爸爸媽媽呢？”

小青長著秀氣的瓜子臉，臉頰靠近顴骨處有兩片淺淺的雀斑，自然卷的頭發鬆鬆地編成兩條蓬蓬的小辮子，緊貼著耳朵搭在瘦削的肩上。小青站在一堆女同學裏根本不顯眼。與眾不同的是她的眼睛，深棕色眼珠的深處瑩瑩地泛著灰綠。她看你的時候，那就是一池深不可測的湖水，你一不留神就會被施魔法般想縱身一躍。

班長王大偉也被這個新來的女孩子深深地吸引了。她有著班上別的女孩子沒有的矜持和防衛，對什麽都百無聊賴默然淡泊的神情，好像是活在自己夢境裏的仙子。

王大偉很快從班主任那兒打聽到了小青的來龍去脈。小青的父親方麵祖上竟然有德國血統！由於複雜的家庭出身和海外關係，小青的父母被分配到銀川接受改造，留下小青和外婆相依為命。

王大偉的心裏立刻萌生出不可抑製的渴望：他想成為小青的保護神，他要做她的男朋友！除了自己，還有誰配的上這個新來的混血兒！

王大偉是本校有名的紅人，老師跟前的pet student。除了接連幾年擔任班長一職管理這個班級的大小事物以外，王大偉還是本年級第一個被發展加入共青團的，現在是團支書，兼數學競賽小組組長，足球隊隊長，學生會主席，校刊編輯。。。學校裏上上下下明裏暗裏喜歡他的女孩子多的是，時不時偷偷地往他抽屜裏筆盒下放情書。這幾年來，王大偉陸陸續續和幾個略有姿色性格各異的女孩子在校外約會過。他們牽過手，有一個還試著接吻了。可是最長的一段戀情也隻維持了兩個月，王大偉終究覺得她們俗不可耐。所以，當王大偉發現了小青就即刻迷上了她眼睛裏的一池灰綠，他的心狂跳起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王大偉對班主任借口說幫助小青適應新環境，把小青的座位安排在自己的前排。從此，小青嫻靜美好的身影每天都在王大偉眼前晃悠，分明唾手可得，卻又咫尺天涯。小青安靜地聽課，寫作業，看書，寫日記，如複一日，很少回頭看他，除了傳作業本和試卷的片刻。王大偉幾次三番找機會和小青搭話，小青都不卑不亢三言兩語地把他打發了，讓王大偉惱羞成怒，在一幫子仰慕自己的男生小跟班麵前好沒有麵子。

她的腦袋瓜裏到底在想些什麽？王大偉恨恨地想，有什麽了不起的，真以為自己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了！

不久，小青鎖在抽屜裏的的日記本神秘地失蹤了，幾天後它又奇跡般地出現在班主任的辦公桌上。連著幾節課，小青在教導處聽訓話，回到班上的時候眼睛紅的像兩個核桃。據消息靈通人士打探，小青的日記裏盡是資產階級思想，還有無病呻吟的詩歌，夾著沒人看得懂的蝌蚪文。學校給她記過一次，如果再有不健康思想和不檢點言行就勒令退學。整整一個禮拜，王大偉每天假惺惺地對小青問寒問暖，一次還殷勤地提出為生病的小青打飯，都被小青冷冷地拒絕了。

一年一度的校運動會即將來臨。

小青門門功課優秀，唯獨體育課是小青的軟肋。不知是小青天生肢體協調性差，還是對體育運動不感興趣，每次上體育課都是小青出洋相同學們看笑話的搞笑時段。小青跑起八百米來簡直要她的命，兩條胳膊誇張地前後擺動，身體過分前傾，趔趔趄趄好像隨時要撲倒，臉上又認真又絕望地表情讓人忍俊不禁過目不忘。每次跑完八百米後，小青都像一條癱軟在河灘上口吐白沫的小魚。

王大偉在本班校運動會報名表的八百米長跑項目上端端正正地寫上了小青的名字。 他一臉壞笑得意洋洋。嘿嘿，這回小青無論如何都要來主動求自己幫忙了，我樂得英雄救美，看她還不服軟。

小青去找班主任推脫，班主任教育小青：“小青，自從你插班來了我們班，你不關心集體，不主動和同學打成一片。現在很多同學都對你有意見。你看看這些！”老師重重得拍了拍辦公桌上厚厚一疊同學們的周記本，“自命清高，我行我素，同學們都是這麽說你的。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要好好檢討自己啊！上回為了日記本的事兒記了過，這次校運動會是你個人將功補過改過自新的好機會，還不好好表現表現？”一席話說的小青啞口無言。

王大偉耐心等小魚兒上鉤，結果他等啊等，一直等到校運動會那天也沒等來小青找自己求情。他萬萬沒有料到看似纖弱的小青竟敢逃學，一整天呆在家沒來上學！在校運動會上，高二（3）班的總積分因為小青的無故缺席而收到懲罰性的扣分，不僅丟了連年來的年級第一，還落得個本班曆年來記錄最低分。 全班嘩然，一片憤憤不平之聲。

第二天，小青來學校上課。同學們毫不掩飾地指指點點，冷嘲熱諷 ，可是小青好似沒有聽見，始終默不作聲。單薄的身軀挺得筆直，像一尊聖潔的雕像。

當天下午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王大偉走到講台前，清了清嗓子：“現在我們利用自習課的部分時間來開個短會。小青同學無故缺席運動會，給班集體抹黑，應該受到什麽懲罰。大家來表個態。”同學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踴躍發言，從小青平日裏的穿著打扮，坐姿站姿，說話聲調語氣，到小青自私自利嬌驕二氣，還有那股子誰也看不起的遺世獨立的孤傲，全班同學眾口一辭要小青上台深刻檢討自己。

同學們一邊討論，王大偉一邊揀了幾個主要罪狀用漂亮的板書寫在黑板上，最後用一把溫柔的男中音做了個總結，同時誠懇地邀請小青上台做檢討：“小青同學，希望你勇於正視自己的錯誤，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改正自己的缺點。我們班集體會幫助你的。”說完，意味深長地衝著小青笑。

一直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聽審的小青臉憋得通紅，手指繞著衣角繞來繞去都擰成了麻花。她猛地站起身，抬頭一一掃視全班同學，最後目光死死盯著王大偉，灰綠的眸子悠悠地閃出冰冷的光：“人在做，天在看！有朝一日。。。”她忍不住嗚咽起來，下麵的話被抽泣聲掩蓋了，誰也聽不清她在說些什麽。

小青一轉身衝出了教室。

那是一個冬天的黃昏，天黑的早，淅淅瀝瀝地下著冰冷的雨。學校的西麵有施工隊正在翻建新大樓，校園一麵的圍牆暫時拆了，留有一個角落堆滿了各類建築材料。小青躲在角落裏一個人放聲大哭。她想著含辛茹苦日益衰弱的外婆，她想念遠在天邊受盡折磨的爸爸媽媽，小青越哭越傷心，結果引起了路過的幾個阿飛的注意。

其中一個高頭大馬臂上有龍形刺青的搶先一步把臂彎箍著小青的頭抵著自己的胸。“小妹妹呀，你怎麽這麽傷心，誰欺負你了，說給哥哥聽聽，哥哥拉一車子的人過來，幫你出頭。”小青見勢不妙想要掙脫，可是另外幾個幫凶早把她的兩條胳膊拽得死死的，嘴裏不知何時塞進了一條臭襪子。

雨滴滴答答的下著，偶爾夾帶著雪片，一片一片靜靜地飄落，映照在小青絕望無助的眼眸裏。時間好像也被靜止凝結了。過了很久很久，雨雪逐漸化成了水，化成了淚，最後化成了一灘血，一滴一滴滲進灰綠的湖心。

學校背後有一條小河，春天的時候也曾兩岸楊柳依依，不過此刻的樹木都張牙舞爪地伸展著裸露的枝幹。夜色中，阿飛揚長而去，小青徑直走到岸邊的小樹下，兩腿一軟，悄無聲息地投了河。

那個年代，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上沒人聽過校園Bully(霸淩)這個詞。

 

（下）BULLY

秋高氣爽，又一個新學年開始了。 Justin從來沒有像今年這樣期盼開學！

秋天到了，淺藍潔淨的天空被繽紛的樹葉點綴得美不勝收，明麗的朝陽映照在他的臉上。Justin穿著前一天晚上精心挑選的T恤，牛仔褲，騎著自行車，興高采烈地匯入上學路上的輪子大軍 。

Justin是個小個子華裔男生，綠豆芽體型。或許是西人女子均發育過早，十二三歲就前凸後翹曲線畢露，當Justin和同齡女孩子站在一起就越發凸顯他的瘦小和幹癟，簡直就是大姐姐帶著小弟弟。不！應該說是美麗豐滿的白天鵝帶著醜陋稚嫩的小公雞。

Justin從小到大體育課各項考核常常不及格，在崇尚體育的美國校園，Justin自然排不上學校裏受歡迎的明星之列。可是你若細瞧他的眉眼，他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著滿腦子的機靈。Justin是學校裏出名的math whiz kid,常常代表學校參加數奧競賽。 盡管學校裏的女孩子沒有一個閃爍著大眼睛向他放電的，平時問他功課的倒也絡繹不絕。晚熟的Justin也無所謂，一概毫無保留慷慨解答。

令Justin苦惱多年的是從Kindergarten起一直到小學五年級畢業不斷騷擾他的一幫調皮搗蛋的男生。他們作弄Justin的手法五花八門，在他的椅子上放蟲子，圖釘，粘上嚼了一半的口香糖，往他抽屜裏塞“I hate you!”的字條，還常常把他的午餐盒“不小心”地打翻了。。。父母為此去了學校很多次也斷不了問題的根，反而埋冤Justin沒用、丟人。

然而，這一切都過去了，終將成為曆史！Justin開心地想。因為今年，Justin將自豪地升入中學六年級。由於學區劃分，他和很多小學同學分道揚鑣，尤其是那幾個討厭鬼，他們分別進入不同的中學。更讓Justin放心的是，從此以後他再也不用和相同的二十幾個同學坐在同一個課堂裏，一坐就是一個學年。他無限憧憬著新的學校，他會有自己的locker，每天上幾堂課，就換幾個教室，有幾個班級不同的同學。誰也不認識他，誰也不會找他麻煩。運氣好的話，他會交到幾個知心的朋友，說不定他還會找到喜歡自己的女孩子。。。Justin無邊無際地憧憬著中學生活，雙腿一用力，身子脫離椅座，一溜煙地進了學校。

Justin的蜜月期在第一個學期還未結束就嘎然而止。由一幫八年級彪悍男生組成的學校橄欖球隊的明星球員們成功地在三百多名入學新生中迅速熟練地找到了他們新的獵物，那就是Justin。他豆腐幹似的軟弱的外表和午飯後埋頭於厚重的幾何三角書本的身影無一不在召喚他們：這是個欠揍的書呆子，和他玩玩吧！

這幫校橄欖隊明星好像神通廣大，無所不在，無孔不入。Justin去locker放頭盔和書包，他們嘩的一下就圍上來了。Justin去飯廳吃午飯，剛坐下還沒打開飯盒呢，前後左右滿桌都是他們的人了。甚至於Justin騎車回家的路上，剛轉過街角，不遠處就看到他們飛揚跋扈地等著自己呢。他們逼他交出身上所有的零花，還重重地打他，生疼生疼的，還好沒有留下痕跡，免得Justin向父母解釋。Justin想過逃學，可又懾於父母的威嚴，每天在校園裏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那天，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聲剛剛響起，Justin箭一般向locker方向衝刺，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好書包回家，也許他們還來不及找自己的麻煩。

“喂，數學天才兒童，今天又做了幾道三角函數？”剛走近locker，就看見一貫打進攻的Alan背靠著Justin的locker懶洋洋斜著眼睛問他。

“還是他媽的先做一百個俯臥撐給我們看看，不做完不可以開locker哦。”打防守的Ryan高聲提議。

“對對，一百個，一個不能少！諾貝爾數學獎得主，數仔細了。”有人狠狠地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Justin膝蓋一軟就跪下了，激起一陣哄笑。

“要做標準姿勢才行，下巴碰到地麵才算，錯一個重新來過！”又是一陣怪笑，令人毛骨悚然。

Justin慌慌張張地開始做俯臥撐，做了不到二十個就已經汗流浹背，手腳發軟。天哪，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汗水和淚水融在一起，一滴一滴地淌在地上，漸漸地匯成一個小水潭。

“你們都滾開，欺負新生算什麽好漢！”Justin眼前出現了一雙精巧的黑色女式皮靴。

抬頭看， 橄欖球隊明星們嬉皮笑臉一哄而散，眼前這個救自己於水火的正是全校聞名的大美女Chloe！她優雅地甩了甩一頭棕紅的長波浪，發梢跳躍著落在豐滿的前胸和圓潤肩膀上。啊，Chloe正彎著腰笑眯眯地向自己伸手呢。Justin看到她敞開的領口若隱若現白皙粉嫩的皮膚，他甚至看得見上麵一排排細密的絨毛，聞得到她甜甜的體香。Justin好一陣暈眩。

每個中學裏都有那麽一群popular girls，她們穿著最前衛的緊身褲和靴子，和校規玩打擦邊球似的套著熱褲或迷你裙，粉嘟嘟的唇上塗著亮麗的唇彩，耳朵上點綴著玻璃耳釘。Chloe就是這樣的校園潮流領軍人物。一般來說，女孩子們要麽跟屁蟲似的羨慕她們，要麽翻著白眼對她們嗤之以鼻。男孩子們呢，要麽像這幫橄欖球隊隊員一樣趨之若鶩，要麽就像Justin這樣晚熟的沒有感覺。

可是今天，Justin的心怦怦亂跳，像一顆冬眠了一個冬季的小苗苗被早春和暖的風兒忽的吹開了，靜悄悄地，霎那間發了芽。那天晚上，Justin做了一夜的亂夢，夢裏都是Chloe。她的靴子，她的腿，她的頭發，她的手，還有她胸口那片炫目的白。早晨起床一看到床單上的穢物，Justin就紅著臉做賊似的扯下床單往洗衣機裏扔。

Justin的蜜月期重新開始了，這回的甜蜜和剛開學不一樣，帶著一絲Chloe身上散發的酥麻麻的熱氣。如今，他的日常生活裏非但沒有了校橄欖球隊隊員的騷擾，還添了一份對校園單獨偶遇Chloe的期盼。Justin早晨再不賴床了，他每天早起洗澡，仔細地梳頭，每天穿不一樣的衣服，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連手指甲都經常修得短短的圓圓的，這一切隻為了一旦偶遇呈上那個華麗的亮相。Justin不止一次地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排練，他的表情，他的語氣，都無懈可擊，隻等那一天。

那是一個冬天的晚上，星期六。Justin獨自一人窩在自己房間的暖被窩裏玩iPad部落衝突遊戲。周末是父母唯一準許Justin玩遊戲玩電腦的時段。正玩得起勁，突然跳出來一條Instagram訊息——有一個新人要求加入follow Justin。

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Chloe！

Justin顫抖著手指輕輕點擊屏幕。“咚！”一聲響，馬上收到一條direct message，連帶一張自拍，Chloe正歪著頭調皮地衝自己笑。

Chloe真美，隨便拍一張自拍都這麽cool！Justin雙手捧起iPad湊到眼前，怎麽看也看不夠。

“你在幹什麽？”Chloe問他。

“玩部落衝突。你呢？”

“你聽過Taylor Swift唱的《Love Story》嗎？我在看她的Youtube Music Video。”

指尖一劃，點開Youtube網站鏈接，Taylor Swift 溫柔甜美的聲線灑滿房間。

“Romeo, take me somewhere we can be alone.

I’ll be waiting; all that’s left to do is run.

You’ll be the prince and I’ll be the princess.

It’s a love story, baby, just say, ‘Yes.’”

其實那晚Chloe和他在網上聊了沒有幾分鍾就說有事下了線，可是Justin整晚都在哼這支歌,哼的手舞足蹈地動山搖：

“Marry me, Juliet, you’ll never have to be alone.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really know.

I talked to your dad – go pick out a white dress.

It’s a love story, baby, just say,‘Yes.’”

“Chloe就是Justin的朱麗葉，Justin就是Chloe的羅密歐！中世紀的朱麗葉和羅密歐在二十一世紀開始了最新潮的cyber dating！”當晚，Justin對著鏡中的自己莊嚴地宣布自己的人生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Justin每天找機會偷偷把iPad帶進被窩和Chloe深夜網聊，互傳direct message。白天在校園遠遠的望著人群中心愛的女孩，Justin不自禁地綻出燦爛的笑容。 Chloe看見自己了嗎？她側過頭摘下了太陽眼鏡，是在看我嗎？Justin甜蜜地遐想。

轉眼情人節快到了。Justin早就打聽了Chloe喜歡黑巧克力，他到Mall裏的巧克力精品店Godiva精心挑選了一個小禮盒，準備好了卡片，寫的就是當初第一次網上聊天Chloe提到的歌《love story》的歌詞：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 I close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It’s a love story, baby, just say yes.”

Justin沒有署名，他知道他不用署名Chloe也明白。

 

情人節當天，Justin起了個大早來到學校，寂靜的校園隻有小鳥嘰嘰喳喳地叫。Justin閉著眼睛也能摸到Chloe的locker，他把紅色的禮物袋往locker門上一掛，就像野兔般撒腿跑開了。Justin一邊跑，一邊想象著Chloe吃巧克力，打開卡片抿嘴笑的樣子，心裏直樂。

當晚早早上床等Chloe，等了一夜都沒有動靜。第二天，第三天。。。Justin幾乎要抓狂了。等到第四天，Justin實在忍不住，決定不再裝cool ，主動寫了一條DM給Chloe：禮物收到了嗎？

“收到了。你的禮物太平常。看我的。”“咚！”一聲響，Chloe馬上傳來一張照片。哇，Chloe像極了Victoria Secret廣告裏的那個混血兒，穿著黑色的低胸裙，薄如蟬翼，令Justin想入非非。

Justin一頭鑽進衛生間脫了上衣，對著鏡子，臨時抱佛腳，用力迸肌肉。腹部六塊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了，可身體上半部分的肌肉還是可以上鏡的。Justin提起雙臂猛吸一口氣，拚命地鼓起二頭肌和肩部肌肉。反複試了好幾次，不是臉上表情不自然，就是肌肉鼓得不夠大，試到第n次才大功告成，給Chloe發了過去，看到對方回條“就是它了！”Justin才心滿意足，一頭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Justin像往常一樣上學。一進學校就覺得裏氣氛詭異。好像所有人都在看他，對他指手畫腳，有的還捂著嘴衝他笑。簡直是莫名奇妙！Justin沒有放在心上，照常上課，到了中午抓了午餐盒就去數學俱樂部，準備春季的數奧比賽。

一進數學教室，好朋友Zack一把拉住Justin拉他到角落裏，滿臉的同情：“Justin，你的肌肉裸照傳遍全校了，現在可能正以光速傳遍全球！”

“什麽！？”Justin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Zack打開電腦，Justin的肌肉裸照片清晰地一一顯示在Instagram, Facebook, Twitter... 全校一共近千名學生，一傳十，十傳百，每個人再傳給兄弟姐妹鄰居好友，還有課後各個體育音樂舞蹈團體的相識。。。天哪，此刻世界上的每個角落都有人在看Justin這張肌肉裸照，把他當笑料呢！

Justin臉色煞白，渾身發抖，喃喃道：Chloe，How could you do this to me? Why did you betray me like this?(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怎麽可以背叛我對你的信任？)

他像個瘋子一樣衝出教室滿校園地亂跑。他要找到Chloe，他要當麵質問她為什麽把他的心血淋淋地挖了出來又當著所有人的麵把它撕得粉碎踩在腳底！

遠遠地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那是Justin最熟悉不過的聲音。Chloe腳踏時下最熱的棕色作戰靴，花紋緊身褲炫耀著一雙美腿，還有飄逸的蕾絲襯衫，一頭火一樣燃燒的長發。 Justin使出最後的力氣，飛奔上前，一句話還沒問出口，卻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Chloe的身邊是八年級的金發卷毛Alan,校橄欖球隊主力，明星球員。他們倆正情意綿綿手牽著手打情罵俏呢。Chloe用眼角掃了Justin一眼，眉頭微蹙，默不作聲。Alan指著Justin滿頭大汗喘不過氣的樣子，一陣狂笑，之後怪聲怪調地唱：

“Marry me, Juliet, you’ll never have to be alone.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really know.

I talked to your dad – go pick out a white dress.

It’s a love story, baby, just say,‘Yes.’”

仿佛五雷轟頂，Justin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一陣錐心的痛直搗五髒六腑。眼淚霎那間無聲地滑落，一滴一滴地淌在地上，漸漸地匯成一個小水潭。

 

學校附近有個火車站，時有火車經過。五年前此校曾經有過一個瘋狂的春天，也許是升學考試的壓力，也許和千年罕見的日食有關，共計四個學生一個月內得傳染病似的相繼臥軌自殺。

那一天的晚間下班高峰時段傳來時隔五年又有此校學生臥軌的驚人新聞。火車班次的正常運行被徹底延誤，以至於很多人不能像往常一樣按時回家。在無聊的等待中，人們在站台上在網路上紛紛議論著這則中學男孩臥軌自殺的新聞，這裏也包括尚不知情的軟件工程師David Wang。

 

（結局）

學校安排三天以後舉辦燭光守夜，全校師生一起懷念Justin。校長和六年級顧問已經通知了Justin的家長，希望他們屆時出席並做簡短發言。之後，學校將展開一係列的校園bully調查防範和心理輔導計劃。

自從噩耗傳來，妻子病倒在床就沒有起來過，每次醒來不是撕心裂肺地慟哭就是猛灌安眠藥止痛藥。David不忍心愛妻在公眾麵前經受再度創傷，更何況本市多家媒體均會到場錄像，David決定當晚獨自參加燭光守夜。

暮色中的校園，無數花季少男少女神色凝重，陸陸續續地來到操場，為Justin擺放下一朵朵鮮花， 點燃起一支支蠟燭。有敏感多情的女孩在低低的抽泣，無數淚眼迷蒙，氣氛悲涼。

David是典型第一代從大陸來美的新移民，來美數載，曆經坎坷。早年在餐館打工，收銀外賣跑堂廚房都幹過。打工的錢繳了高昂的國際留學生學費，寒窗苦讀，徹夜編程寫paper。本科畢業後繼續讀研，在實驗室為老板吐血奉獻。終於在中部一所大學謀得講師一職，升了助理教授，等tenure(終身)一等就是好幾年，遙遙無期。一咬牙改弦易轍，近年來輾轉了三家高科技公司，每天和老印、老白鬥智鬥勇搞辦公室政治。夫妻兩人多年來忙於生計，平時隻盯著孩子的學習成績和限製孩子玩遊戲，卻偏偏疏忽了對兒子心理健康的關心。回想自己年近半百，在異國他鄉操勞了大半輩子，卻不料落得個中年喪子，人生以如此悲劇落幕，David痛心疾首、後悔不迭！

是夜，David用緩慢低沉的語調懷念了Justin短暫的一生，給家人朋友社區帶來的點點滴滴快樂回憶，他向死去的孩子懺悔自己的失職，同時提醒周圍的父母千萬不可以讓悲劇重演。他的發言感動了在場的師生和媒體工作人員，也感動了千千萬萬個電視機前和網絡上背景相似的為人父母者。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點點燭光在暗夜裏如同一顆顆年輕跳躍的心，不懼夜的黑，不屈與邪惡對抗。David望著這片燭海發呆，任思緒飄揚。

眼角忽的掠過一個高挑的身影和他擦肩而過，他不自覺地扭頭。那是一個西人女子，著緊身牛仔和羊皮滑雪靴，一頭棕紅的長波浪。赫然間，David驚恐地發現她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眼睛，他被施了魔咒，為她駐足。

那是一雙David多麽熟悉的眼睛啊！深棕色眼珠的深處瑩瑩地泛著灰綠，好似一池深不可測的湖水。西人女子意味深長地對自己點點頭。一轉身，婀娜的身姿迅速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David感覺頭皮發麻，汗毛倒豎。在這個溫暖濕潤的春天的夜晚，他竟打了個寒顫。

二十五年前有一個冬天的黃昏，也曾有一個女孩子，灰綠的眸子盯著自己放出懾人的寒光。

這一刻，王大偉分明清晰地聽見小青當日哽咽著沒有說完的話。一字一句，如雷貫耳：

“人在做，天在看！有朝一日，以牙還牙，加倍奉還！”

注：Chloe的名字來源於希臘文，意為綠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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