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言密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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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下的樹屋
《少年文藝》2017年第二期“散文風鈴”
甜蓮子
女兒十歲那年，我和先生出於學區的考量決定搬家到半小時車程以外的半島居住，卻沒有料到這個小小的搬家事件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竟然是一個殘忍艱難的人生體驗。
清晨上學的路上，和南部不同物種的花草樹木在我的眼裏是新奇好看的，縈繞耳邊的鳥語蟲鳴是悅耳有趣的。然而，女兒卻經常因為思念起以前上學路上熟悉的風景而落下淚來 。她細致誇張地描述坊間某一個街區有著如何遮天蔽日雲朵一般美麗的樹冠，必經的櫻花林在初春的空氣裏是如何下著繽紛的花瓣雨 ，甚至清晰地記得那一帶的鳥兒唱歌的音調。到了學校該下車了，她傷心地嘮叨以前學校裏狐朋狗友的名字，猜度他們現在正在幹什麽。
看著女兒努力壓抑著悲傷走進教室，我真是於心不忍。幸虧金發碧眼的教育學博士Johnson小姐從開學第一天起就對女兒表達了無限的理解和同情，分享自己在童年時代因為父母數度搬家而多次轉學的經驗。“你覺得傷心的時候千萬別忍著，找個角落靜一靜，想哭就哭一會兒，會好受些。”Johnson小姐蹲下身，雙手搭著女兒的肩膀，眼睛對著眼睛真誠地說。得到了安慰，女兒暫時停止了哭泣。
其實我們這次搬家的決定和最後下單買下這棟小房子的過程，女兒都是全程參與投票表決的。甚至可以說，我們能僥幸地在激烈的買主競價戰中脫穎而出成為新屋主，也源於女兒和“樹屋”的緣分。
女兒第一次看到這棟房子就稱其為“樹屋”，因為其中一間臥房的牆上畫著一顆大樹。前屋主的母親是一位居住在東部的畫家，來西岸看望兒子一家的時候正逢兒媳待產。為迎接孫子的到來，她花了數月的時間，利用嬰兒室的主牆和一部分天花板，留下一顆蔥翠挺拔的參天大樹。樹底下的草叢裏有紅豔豔的草莓、五顏六色蓬鬆柔軟的花草，甲殼蟲和小蝴蝶在花間飛舞，兩隻頑皮的小狗在打架，深棕色的樹幹被大蜻蜓和小鳥們環繞，一枝樹椏上掛了一個嫩綠色的木頭小房子，頂著粉藍的屋頂，開一扇粉紅的花形窗戶。 女兒一下子愛上了“樹屋”，認定那將是她的房間——白天她在大樹下看書寫字，夜晚她在大樹下進入夢鄉 。
女兒回家後馬上畫了一幅題為“樹屋”的畫。除了複製“樹屋”裏的花草樹木小動物們，她還在枝椏上多畫了兩個小房子，分別標上今後就讀的初中和高中學校的名字，當然還有自己笑嘻嘻地站在大樹下的模樣。底下短短幾行龍飛鳳舞的英文，急切地表達了自己對“樹屋”的喜愛和對新學校的向往。據房產經紀人說，競價當天有七位買家輪流報價，盡管我們出的不是最高價，但是女兒的畫和信令屋主先生眼睛一亮，即刻用手機拍下照片傳給東部的畫家母親看，母親立時讚不絕口。我們就這樣輕鬆擊敗其他買主，順利地成為“樹屋”的新主人。
我原以為搬進夢寐以求的“樹屋”後女兒會興高采烈地投入新生活，這才發現自己高估了這個年齡段孩子的心理成熟度。再想起女兒連初生嬰兒時期用的receiving blanket （接生毯子）都舍不得丟棄，這麽大了還每晚枕著小毯子入睡，說是愛聞寶寶的奶香和媽媽的甜味，我意識到必須從她熟悉的環境著手。
第一個浮上腦海的就是女兒以前臥室天花板上的點點星光。那些透明的星星貼紙年代久遠且來曆不明，不知道是哪一代屋主的遺產。白天了無蹤跡，可是一入夜就是一片浪漫靜謐的野外星空。星空下，我給女兒講安徒生童話一千零一夜神筆馬良西遊記白蛇傳，直到最後的一點星光黯淡消逝。
我以最快的速度網購了一頂星星帳篷籠罩在女兒的床頭，近乎透明的薄紗密集地鑲嵌著無數顆淡黃色的小星星。夜幕降臨，女兒驚喜地發現“樹屋”裏的夜空比先前的老房子更加星光璀璨！星光裏、大樹下，母女兩共同回憶生活在老房子老學區時經曆的趣事，八卦新學區新街坊的探索發現。隨著女兒漸漸適應新環境、交了新朋友，臨睡前的話題也慢慢過渡到更多的新人新事，女兒終於放下懷舊的感傷情懷，以全身心的熱情擁抱新生活了。
白駒過隙，如今女兒已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我們母女兩一有機會還是愛擠一塊兒，在大樹下仰望星空，談天說地，分擔心事。星光下的樹屋裏，我們母女兩度過了無數美妙的親子時光。我偶爾繪聲繪色地提及她十歲那年因為搬家而憂鬱落淚的小插曲，女兒竟一臉茫然，道是早已渾然忘卻了這段往事，著實令我莞爾。（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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