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顧

老顧的官兒不大，確切地說，他都不是個官兒，隻是個車間勞資員。可他誰都敢罵，上至總長廠長，下至剛進廠的青工。

廠子是“一五”時期蘇聯援建的156個項目之一，是全國最大的引信生產廠，也是“紅箭”導彈生產基地，有一萬多號人。老顧脾氣大，一是因為他資格老，是大連過來的老人，二是因為他是專業足球運動員出身，50年代省隊主力，參加過第一屆全運會。那時我剛從學校出來，對足球的熱情不減，所以對老顧也特別好奇。他當時五十多歲了，還能自如地用全身各個部位顛球。和他一起去廠澡堂子洗澡，看他大腿、屁股上的肌肉，真不是一般人。

聽他講，五十年代，如果能一次全身十二個部位依次、連續顛球，就夠健將級了。高豐文曾是他是50年代在國家青年隊的隊友。不過他說，高豐文腳下活兒太糙，比他差遠了。我問他，那為啥不接著幹專業了呢？，他說，那次周總理要帶中國青年隊訪問緬甸，他收到入隊集訓通知了，可他媽說：你要是還要你媽，你就甭去；不要你媽，你就去吧。

老顧喜歡我，沒事兒愛和我嘮嗑、下棋、練足球，可能因為我是車間唯一的大學生。他常跟我說他女兒如何懂事兒，如何會疼人。有人提醒我，說老顧脾氣太大，愛翻臉，別和他太近乎。可老顧跟我說，他對家人從來不發脾氣。他講話，“男人有尿要往外嗤”。他結婚這麽多年，從沒和老婆紅過臉，對女兒和兒子也是百般疼愛。他總愛說：“我是不稀得當官，現在的廠長當年就是我徒弟”。其實我知道，依他的脾氣，他不可能當官。他還愛說：“我不當官錢是少點，可我把老婆的工資加到我身上，就隻當我找了個農村老婆，那工資也不低了。”當時我們廠58年進廠的“半邊戶”不少，他這種說法也有道理。

我對老顧的敬重是從一次事故之後。那天他正教我和幾個青工開三輪摩托。突然一聲巨響，一股濃煙從底火車間升起。他二話沒說，讓我們下來，自己開著摩托就直奔事故現場。後來從廠裏的“通報表揚”知道，他冒著火工庫爆炸的危險，救了好幾個傷員。我後來問他害怕不？他說，這算不了什麽，年輕時有次和老毛子青年隊踢友誼賽，對方下腳真狠啊，他腿都差點被踢折了，連教練史萬春都急眼了，讓他們也放開了踢，不管什麽“友誼第一”了，最後對方害怕了，軟了。

我幹了幾年後調走了。好多年後，又碰到原來廠子的人，說老顧在一次事故搶救過程中犧牲了。

今早有網友提到大連工人足球隊，發個帖子，紀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