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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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61)
2022 (47)
2023 (46)
幾年前去戶外觀察植物時,總喜歡在劄記裏把家附近的那片森林稱為“原始森林”。
一位科班出身的朋友提醒我:“那片林子的四周全是現代文明的痕跡,確切地說,算是次生林地。不信你盤點一下林中的野花,肯定能發現一些外來入侵品種。”
我雖然來自森林覆蓋率接近70%的福建,卻從未真正踏入原汁原味的古老森林。我隻能想象,福建原始森林裏的參天大樹一定很茂密,即便是晴空萬裏,陽光也很難鑽進來,因此林下一定很陰暗。矮小的灌木和藤蔓於陰暗處糾纏在一起,卻生機勃勃,就連峭壁懸崖也鋪了綠色。山澗的溪水歡快地流著,水最好不要太深,過膝即可。沿著溪邊行走,想去尋找夢中的桃花源,怎料溪水忽然轉了個彎,隱入密林深處……從春到夏,各色野花令人眼花繚亂,還有那些蝴蝶是會飛的花朵,在草地上、灌木叢裏跳著絢麗的舞蹈。
從福建來到溫哥華定居後,我欣喜地發現,這是一座在北溫帶原始森林裏建起來的城市,市中心和溫西就有兩個城市原始森林公園,許多人喜歡到那兒探幽。我從事金融行業二十餘年,期間跳槽幾次,大半的職場生涯是在市中心和溫西的幾個分行度過的。端人飯碗,為了五鬥米折腰,我平時根本無暇去那一帶的原始森林公園閑逛。下班回到本拿比家中,早已累成狗,好在出門十分鍾就可以走到這一片幽靜的次生林地,於是忙裏偷閑,除了把此處當成天然氧吧,還將其作為一個長期研究北溫帶植物的觀察點。
林緣的北部有兩個入口,一個通向小溪的左岸,一個通向右岸。我總是習慣性地輪番從這兩個出口進入森林,然後順著小徑循著水聲前進。入口處的林下比較陰濕,春天降臨時,小蔓長春花(Vinca minor)、英國常春藤(English Ivy)和花葉類野芝麻(yellow archangel,學名Lamium galeobdolon)等外來地被植物當仁不讓,占了很大一塊地盤,與不遠處的太平洋流血的心(pacific bleeding heart, 學名Dicentra formosa)共同譜寫春之歌,藍花、黃花、紫花開得好熱鬧。
(小蔓長春花)
(英國常春藤)
(花葉類野芝麻)
(流血的心)
行進兩百米後,外來植物不見了,水邊的爛泥地裏,各種原生野花爭相吐豔,最耐陰的當屬舞鶴草(Maianthemum dilatatum)。它們的外形有點像迷你版的鈴蘭(lily of the valley),故而得名“假鈴蘭”(false lily of the valley)。株高約20厘米,三角狀卵形葉片上有著較深的脈紋,莖頂伸出細長的總狀花序,上麵聚集著十幾朵微小的白花。尤其長在藤楓(vine maple)和美洲大樹莓(salmon berry)下的那一片舞鶴草特別讓我感動,斑駁的陽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樹冠落在它們身上時,已經所剩無幾了- 這可能是林下最陰暗的地方。可它們依舊長得綠油油的,時間到了就開花,開出了雪花的味道。
(舞鶴草)
走至南邊朝陽的出口處,外來物種又冒了出來。歸化了的喜馬拉雅黑莓(Himalayan blackberry,學名Rubus armeniacus)的粗壯的帶刺枝莖長達數米,在陽光下呈現紫紅色,氣勢咄咄逼人,向不遠處的原生的努特卡玫瑰(Nootka rose)宣誓主權。來自歐洲的紫花死蕁麻(purple dead nettle, 學名Lamium purpureum)在草地上密密麻麻擠成一片,開著深紫色的唇狀花朵。這種身高不過20厘米的小草有著方形莖,外表像蕁麻,全身上下卻沒有讓人恨得咬牙切齒的刺毛,所以叫“死蕁麻”。紫花死蕁麻是一道好吃的春季野菜,也是煩人的雜草。
(喜馬拉雅黑莓)
(努特卡玫瑰)
(紫花死蕁麻)
繞著林緣走一圈,來到東邊。這裏與幾棟居民小樓緊挨著,西部紅柏(western red cedar)和花旗鬆下(Douglas Fir)擋住了大部分的陽光,林下極其潮濕。小區的居民充分發揮了主觀能動性,種上了延齡草、耬鬥菜、唐鬆草、淫羊藿、筋骨草、堇菜、普通蚊子草(dropwort)、鈴蘭、香車葉草(Sweet woodruff )等,打造了一個耐陰園藝花草的天堂。
在我生活的環境裏,眼見之處,似乎喜陽植物遠多於喜陰植物。我還發現,北美的苗木公司在推銷一些外表稀疏平常的喜陰植物時,往往會標明其“shade tolerant” (耐陰)的特性,以表示此花草特別皮實,適合其它植物無法勝任的陰濕環境。如此一來,來自日本和中國山區的平淡無奇的頂花板凳果(學名Pachysandra terminalis)就成了一種受歡迎的陰生地被植物。頂花板凳果的白花乏善可陳,其革質葉四季常綠,被本地人稱為“日本大戟”(Japanese Spurge),但與溫哥華隨處可見的大戟屬植物(Euphorbia)沒有親緣關係,它和小蔓長春花是溫哥華最常見的兩種陰生開花地被植物。
(頂花板凳果)
原以為生活會以這種一成不變的方式繼續下去,幾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所有人的節奏。多數企業開啟了居家辦公的模式,人們關在家裏久了,愈發向往自然與生機。我仿佛聽到了內心深處的呼喚,相信在廣袤無垠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裏,一定有很多奇妙的東西等待我挖掘。
某位老同事是蘑菇專家,她建議我:“去采野蘑菇吧,這是與原始森林打交道的最好的方法。”她還說,世上最美味的牛肝菌、猴頭菇和雞油菌(包括夏雞油和冬雞油)等,在離溫哥華兩個多小時車程的原始森林裏均可找到。它們的外形很好辨認,容易與毒菇區分開來,我們隻需采這幾種菇好了。
於是,每年九月中旬下過幾場秋雨後,我們開始了每個周六的采蘑菇之旅,一直持續到聖誕節前。與家附近的次生林地相比,BC省近海岸的原始森林的心胸更加寬廣,各種原生植物和睦相處,我沒有發現“凶猛”的外來植物的侵擾痕跡。高大的花旗鬆的樹枝上掛著許多胡須狀的鬆蘿 – 這是我在家附近的次生林裏找不到的。鬆蘿隻長在空氣潔淨的地方,成規模的鬆蘿預示著原始森林是最高質量的天然氧吧,怎不令人欣喜?
我們順著水源的方向,專往潮濕陰涼處走,踏過鬆軟的苔蘚以及大片草茱萸鋪成的“地毯”。本省的草茱萸(Cornus canadensis)是山茱萸科草茱萸屬的一種草本植物,約20厘米高,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葉子表麵有明顯的脈紋,每年五月和六月,多葉莖的頂端長出一朵類似四照花的白色小花。到了采蘑菇的季節,草茱萸深綠色的葉子變成了紅色或紫色,甚是好看,串串紅色的小果實也很玲瓏可愛。小草很耐踩,它們敞開胸懷,接納了所有友好或不友好的探訪者。
(草茱萸)
一開始我們的運氣不錯,每次都能收獲不少鮮美的上等野蘑菇。去年秋天,BC省迎來了持續的反常的幹旱,我們去了幾趟原始森林,次次顆粒無收。就連資深的環境專家也無法推測,此次百年不遇的幹旱是否會對今後幾年的野蘑菇生態產生負麵的影響。
對原始森林有了感性認識後,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學術界一致認為生境喪失、氣候變化、外來物種入侵是導致生物多樣性銳減和物種滅絕的主要因素。這三個因素都與人類息息相關,或出於生存的需要或源於貪婪的本性,人類的各種活動直接造成生境喪失,且引發了氣候變化,極端的氣候導致了生物物種的滅絕。同時,人類又喜歡引進外來物種,造成生態係統失衡……
生態環境的修複和改善需要長期的努力,用本土植物進行景觀美化是應對氣候變化的有效手段之一。至少,我們可以把土生的舞鶴草和草茱萸作為後花園的地被植物,而不是選擇外來的小蔓長春花、紫花死蕁麻、花葉類野芝麻……
多謝分享,圖文皆棒!尤其是加上名稱,學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