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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活成岩白菜

(2020-03-21 10:07:42) 下一個

剛來溫哥華的頭幾年,迷上了horseback riding(騎馬)。每到郊外遊玩,便挑最溫順的小馬來騎。我們一幫遊客在導遊的帶領下,順著原始森林的小徑慢慢行進。

初春潮濕的林地裏長著很多西部臭菘(Western skunk cabbage),葉如芭蕉,開著馬蹄形的黃色花,圓柱形的肉穗花序散發出強烈的刺鼻味道。有人說那味道和臭鼬差不多,我卻不覺得,認為那是西部森林裏好聞的早春氣息。有一回在臭菘附近發現了一小片盛開的淺粉紫色野花,此花植株低矮,心形革質葉片又大又肥厚,紫色的花梗筆直挺立,頂端托著二十幾朵五瓣花,花芯是淡黃色的。

 

這些野花很豔,如隱居山林的絕世美人。我輕輕一拽韁繩,小馬歡快地跑起來,馬蹄聲噠噠響,清風掠過耳邊,眼前的粉紫野花令我陶醉。宋人作畫踏花歸去馬蹄香時,馬蹄高舉,幾隻蝴蝶追逐著馬蹄蹁躚飛舞。如果在畫麵上的馬蹄附近添上幾朵剛剛見到的野花,是否有畫龍點睛之妙呢?還沒來得及浮想聯翩,小馬忽然踩過清淺的小溪,濺起的浪花如一朵朵盛開的白蓮,由西部紅柏、花旗鬆以及各種小花組成的森林愈發幽靜神秘。

 

後來,我注意到城裏的很多私家庭院栽著這種野花,花期很長,從早春到盛夏。因為寬大肥厚的葉子像極了大象的耳朵,當地人給它起名為"elephant ears"(象耳朵) 。又因兩片葉子摩擦時發出“哼唧”、“哼唧”的聲響,像是一隻吃飽喝足的豬在心滿意足地叫,故又名“豬叫聲”(pigsqueak)。從這些賤名不難想象,這是一種低維護成本的植物,耐蔭耐寒喜濕,葉子一年四季常在,大部分時間裏泛著綠色的光澤,在秋天變成紅色或古銅色。寒冬裏的葉子看起來有些蓬頭垢麵和參差不齊,但絕不會從地麵消失,一直苦熬到早春,葉叢裏抽出好多枝花莖,又開始精神百倍地開花了。

 

根據學名Bergenia,我從網上查到這是虎耳草科的岩白菜,總共有10種,分布於中國四川西南部、雲南北部及西藏南部和東部。緬甸北部、印度東北部、不丹北部、尼泊爾也有。這種在原生地作為草藥的野花被引入西方後,發展出矮生或中等高度的不同園藝品種,花色包括了粉紅、胭脂紅、深紅、紫色和白色。

我在林地裏騎馬時發現的那一片岩白菜應該是在野外歸化了的。

亞洲的岩白菜生於海拔2700-4800米的林下、灌叢、高山草甸和高山碎石隙,也就是說,她和川百合、鐵皮石斛生長於類似的環境,名氣卻遠不如後者。

川百合和鐵皮石斛在中國幾乎家喻戶曉。山澗崖壁上的川百合花型奇特,橘紅色的花瓣極度反卷,上麵布滿了褐色的小斑點,像是“雀斑美人”。采花人艱難地爬上陡峭的山壁,看到了眼前嬌豔的百合花,開心得像個孩子。伸手去采花,才發覺高聳的懸崖讓人頭暈目眩,額頭上不停冒虛汗,手腳也有些發抖。鐵皮石斛通常生長在較高海拔的岩石峭壁或林間樹幹上,對自然環境的要求很苛刻。現代著名散文家陸蠡在散文集《竹刀》曾描寫過山裏人采鐵皮石斛的情形:“還有人攀援下依附岩上的薜蘿,腰間帶了一把短刀,去采取名貴的山藥,其中有一種叫作吊蘭的,風從峽穀吹來,身子一蕩一蕩啊像個鍾錘,在厚密的綠葉底下,有時吐出兩條火紅的蛇的細舌頭,或躥出一個灰褐色的蠍蜥……”, 文中的 吊蘭”即鐵皮石斛。

所以岩石上怒放的花,除了飾演著傳奇的生命,也伴隨著危險。生於斯長於斯的岩白菜早早練就了一身傲骨,雖然知道她讚揚她的人不多,但飄蕩在清幽山穀裏的雲霧了解她的心事,還有潺潺的溪水日夜為她歌唱,不就足夠了嗎?

我很快將父母從中國接到加拿大定居。母親特地買了好幾株岩白菜,種在家門口的鬆樹下。她也從福州帶了一些白色鳳仙花籽,撒籽、分盆,待育成小苗後,移栽到地麵上,與岩白菜為 鄰。鳳仙花開了一年,第二年就再也不發了。岩白菜卻年複一年地茁壯生長,極富自然野趣。母親歎了一口氣,說:這兒的水土不同,不長鳳仙花。做人也是一樣的道理,既然選擇了加拿大,就要咬牙適應,紮根下來。

她還告訴我:幾十年前福州西峰有個瞎子,是著名的鐵板神算。我才幾歲大,母親就被朋友忽悠到神算子的住處,花了十幾塊人民幣為我算命。- 這可是天價,工程師父親當年的月工資才五十多塊。

神算子說:“你的女兒男身女相,命帶野馬,一定要遠行千裏才能施展抱負。呆在老家,隻能困死”。

母親將信將疑,沒有將算命先生的話告訴我。她非常疼愛我,總想把我留在身邊。我大學畢業,她堅持不讓我留在廈門特區,我隻好回到福州老家工作。這樣她可以親眼看著我出嫁、生孩子,自己做個開心的外婆。

而我最終選擇了出國留學和移民。我對家人說,自己不願一輩子困死在小公司和小地方。我想出去看世界,讀更多的書,在世界級的公司工作,掙更多的錢......

母親發現勸阻不了我,隻好轉而支持。我拿到簽證後,她親自陪著我去北京坐國際航班,臨登機前,流著淚,拉著我的手說:鐵板神算說對了,你外表柔弱,內心卻是不馴服的野馬。既然如此,我和爸爸也不攔你了,你自己多多保重!


我出國後的第三年,父母也遠離故土來加拿大與我團聚。母親笑著說:我們一家都是野馬,奔波的命。

既然定居加拿大,就不能再做水土不服的白鳳仙花了。我們一家都紮根成了倔強粗放的岩白菜,在每個風吹雨打的夜晚緊緊地抱成一團,互相傳遞著熱量。在每個晴朗的日子,開出最豔麗的鮮花,發出會心的微笑。

你家也種岩白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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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wumiao 回複 悄悄話 白菜的花兒是粉紅的。
母女之情拳拳。
雪中梅 回複 悄悄話 欣賞和學習了,平安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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