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暮春，還來就菊櫻

幾年前，如果有人告訴我，菊花可以長在櫻樹上，我一定會笑他在講童話。

菊花是每個福州人最熟悉的草本植物之一。福州西湖公園每到金秋都會舉辦盛大的菊花展，遊人如織，無人不道賞菊忙。那些菊花，白如雪，紅似火，粉似霞，黃如金，還有兩三種顏色參雜在一起的，爭奇鬥豔，美不勝收。我在中小學時已經寫了好幾回的《賞菊》命題作文，寫到詞窮。

幾年前開始賞櫻時，發現英文賞花指南上真有叫“菊櫻”（Kiku-zakura）的，是罕見的佐藤櫻（Sato-zakura，即日本鄉村櫻）品種，溫村僅有十幾株。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2015年正逢難得的暖春，溫村的諸多櫻花紛紛提前開放了。清明節那天，萬裏晴空春光明媚，我從蘭裏的童子軍營地接了大兒回家後，又忙不迭趕去東區欣賞菊櫻。

十幾株菊櫻幼樹長在靜謐的小街兩側，隻有三四米高，筆直的主幹寬大約二十公分，樹冠狹窄，分枝短而粗，已經密密麻麻發了很多嫩綠的葉子。菊櫻樹的造型很漂亮，有點像盆景樹。

  

我去的時候還不是花事最盛的那刻。遠遠看著菊櫻樹，還是蔥鬱一片，看不見花蕾。走至樹下，目光所及之處，成千上萬個狀似彈珠的深紫色的花蕾從枝葉間探出頭來，鮮豔奪目，宛如一張張天真的小臉好奇地打量著周遭的世界。大多數櫻花的花蕾是淺紅或者桃紅色的，隻有菊櫻和白普賢櫻有如此深紅的醒目花蕾。

朝陽的那幾株菊櫻，已經有一些花蕾迫不及待地綻放，淺紫色纖細的花瓣多達一百多枚，層層疊疊的，真的好像西湖菊展中的最常見的小紫菊。我不由暗暗驚歎造物主的巧手安排，他讓櫻樹上開滿了“菊花”。

 

猶記得西湖菊花展裏的名貴品種很多，有的菊花狀似繡球，有的花瓣細小，像一條條長長的絲帶，有的菊花兼有牡丹的雍容之姿，或者偷學粉荷的風雅。這些珍稀品種往往隻有幾株，不能成片繁殖。最普通的小紫菊則多如繁星，種在陶盆裏，然後擺在人行道邊，成一片花的海洋。

我獨愛小紫菊的樸實無華與世無爭。掛印棄官歸隱田園的人，大概不喜歡高冷的珍稀菊花。粗放生長，動輒成星火燎原之勢的小紫菊和小黃菊才是竹籬茅舍的最佳搭配吧。

如今我最愛的小紫菊掛在了櫻樹上，古人有“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麵對菊櫻，我將這首詩改成了“待到清明日，還來就菊櫻。”

從此我每年都來這條小街賞菊櫻。菊櫻的花期比關山櫻和白普賢櫻略晚，是溫村最遲開的晚櫻之一。氣候正常的年份，菊櫻於四月下旬綻放。對著它，已經多年不寫《賞菊》的我寫下了一篇童話：

有一種極其普通的紫色小菊花，永遠做不了每年秋天菊展的主角，隻能成千上萬盆湊在一起，配上色草做造型菊， 突出某主題，如“農耕牧歌”“菊頌盛世”等。

遊人絡繹不絕的公園內，人們的目光大多集中在某些罕見的稀世品種，嘴裏發出“嘖嘖”讚歎聲。

紫色的小菊花很羨慕那些珍奇品種。它們有的以顏色取勝，比如深紫色的墨菊，花朵繁複，有著牡丹般的雍容大氣。那株名叫“雪海”的，純白晶瑩，不染一絲塵 埃，花瓣收攏起來像雪花。有的菊花造型奇特，著名的“玉翎管”的花瓣纖細綿長，柔和地向四麵舒展，淡黃色的花芯清新優雅，美如瑤台仙子。還有黃色的“天鵝 舞”，花瓣分成外延與內裏，如翩翩起舞的天鵝。

人們追逐著這些名花，對平凡的紫色小菊花視而不見。

紫菊輕聲地歎歎氣，在暮色中低下了頭。

身邊的垂柳用細長的枝條拍打了一下小紫菊，對她說：“成功的花，人們隻驚羨她現時的明豔！然而當初她的芽兒，浸透了奮鬥的淚泉，灑遍了犧牲的血雨。不甘於平凡，就好好努力一下，積極尋找機會。“

一語驚醒夢中人，小紫菊離開了故鄉，開始環遊世界。

她來到溫哥華，發現城市裏種了幾萬棵櫻樹，人們對櫻花的酷愛和狂熱不亞於東瀛。在漂泊中閱曆和見識大漲的小紫菊靈機一動，爬上了路邊的一排櫻樹，小小的臉龐映著朝陽，嬌豔欲滴。

人們從樹下走過，發出驚歎之聲：“啊，長在櫻樹上的菊花，太少見了，幹脆叫菊櫻吧。”

無數相機對準了她。

小紫菊害羞地低下頭，很激動，卻一點也不驕傲。

“當我還是家鄉的一朵普普通通的小野菊時，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也有耀眼的一天！”小紫菊對自己說。

我們這些溫村的第一代移民不就是櫻樹上的菊花嗎？在異鄉努力地打拚，隻為一個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