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我們搬了新家，老公從超市裏購得幾盆綠色觀葉植物，擺在廚房的大理石台麵上。
他把這些植物視為家人。葉子綠油油枝幹有些胖乎乎的那棵是“太太”；葉子纖細秀氣的那盆是“大寶”；粗粗壯壯開著樸素的綠花的植物是大大咧咧的“小寶”。老公精心服伺著這些小苗，有如照顧自己的太太和兩個小兒。不久他又買來一株矮小的薄荷，擺在靠近水槽的窗台上，他說薄荷能淨化空氣，為屋子帶來好風水。
不到一年的功夫，薄荷順著窗台的百葉窗，繁榮地長成一片。老公用紅繩把薄荷主幹和百葉窗綁在一起，讓莖葉往上爬。薄荷借勢躥得老高，幾乎頂到了天花板。老公在窗台的水槽前洗菜備晚餐時，不時摘幾片薄荷葉熬雞湯和鴨湯，廚房裏清氣芳香。
薄荷生性粗放易打理，不知不覺間已是柔軟的一片綠，浸潤著主人的心。老公很滿意自己的成果，說這片綠象征著我們一家人，健康倔強又愛心滿滿。
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薄荷的花期很長，開起來別是一番韻味，故而有“薄荷花開蝶翅翻，風枝露葉弄秋妍”的千古名句。可是我們等了兩年，卻始終沒有見到植株打蕾。
“不要緊，那就慢慢等吧。”老公說，“我等了十年才等到太太下嫁於我，兩人還要生活一輩子，所以有大把的時間和耐心。男人應該學會等待。”
聽他這麽一說，我這個急性子的女人也學會了耐心。我知道薄荷是一種承載著希望的植物，濃鬱翠綠的葉以及獨特的氣味可以為我們全家帶來平安和幸福。薄荷可以清心，如果用來泡茶，絲絲縷縷的茶煙會將時光熏醉。捧著香茗，坐在被日頭曬得暖洋洋的後院，閑淡的日子忽然有了幾分禪意。我就在這清幽的時光間隙，一邊靜候薄荷開花，一邊創作花草劄記，隨心而錄的字句，聞起來似乎也有淡淡的薄荷香。
寫薄荷寫的最好的，是暢銷作家雪小禪。我早已過了風花雪月的年紀，不太讀她的作品，隻是匆匆瞟了一眼她的散文《九月的薄荷香 》。女主人公倪小麥不管是無聊的時候還是高興的時候，“最下意識的動作就是吃一塊薄荷糖，因為清爽得象風一樣，如同初戀，有點涼，有點心動”。 她和男主人公莫樸樹互相傾慕，卻一直用反方向表白，雙方都會錯意。大學畢業後，莫樸樹在一個小城市當老師，有了像《邊城》中翠翠的追求者，他卻一直心痛著，孤單著，“但多了一個習慣，總是喜歡買薄荷糖，盡管他並不吃，他喜歡薄荷那淡淡的味道，苦澀冰涼，象他的戀一樣。 ”少男少女之間會錯意，大學畢業後各奔東西，這樣的故事情節常常發生在70後身上。80後和90後比我們這輩人多了幾分勇敢和直率。大概隻有我們這些七零後喜歡在院中的方寸之地種薄荷吧。薄荷草的味道讓每一寸肌膚有冰爽的感覺，仿佛是一劑治療心靈創傷的良藥，過去的種種情愫，都沉浸在由草香帶來的淡淡的喜悅中。
幾年過去了，窗台邊的薄荷始終不開花。我散步經過鄰居蘿拉的花園，見到了開著淡紫色唇狀小花的薄荷。幾十朵小花成簇，淡雅素淨，沒有一點喧嘩和張揚，仿如看穿塵世洗盡鉛華的美女。
我對著開紫花的薄荷寫下素素的幾行文字，忽覺窗外霞光滿天。茶水涼了，薄荷香卻依舊。
一年多前，我家窗台邊的薄荷因為老公多年未換盆而慢慢枯萎了。在它完全死去之前，媽媽趕緊剪下兩根枝條，拿回她的家扡插。
盡管飯廳和客廳擺著將近兩百盆的多肉，還有數株柑橘，檸檬，茉莉及梔子花，少了薄荷的味道，家中仍舊有一點冷清。聖誕期間流感肆掠，我們一家全“中招”了，咳得死去活來。媽媽前來探望病怏怏的我們，歎了一口氣：“要是那棵薄荷沒死就好了。薄荷香可以殺死空氣中的感冒細菌，保護你們全家不得病。”
她拿回家扡插的兩株薄荷已經活了，長到一米多高，葉子肥肥的，每片葉有我的巴掌三分之二大。她將薄荷擺在父親的睡房附近，保佑他不得感冒。父親過世後，母親意興闌珊，失去了養花的興致，將兩盆薄荷送給了我們。老公通過扡插又繁殖了兩盆，並且買了圓形支架，讓薄荷攀緣生長。薄荷的生命力太頑強了，很短的時間長出不少分枝，老公剪了一些插進素簡的玻璃瓶裏，用清水養著。
老公又在客廳裏擺了一張電腦桌，每天坐在那兒編寫小程序，同時聞著薄荷香、茉莉香和梔子香。晚飯後他和大兒在客廳裏一起聊功課和打電腦遊戲，我則拿了一本雜書坐在沙發上閱讀。各種花香彌漫在客廳裏，茉莉香濃鬱，梔子香清甜，薄荷香幽幽的，用力深呼吸，頓覺嗓子一陣清涼舒爽，好聞的氣息直達心肺。
我們也漸漸發現，不是所有的薄荷都開花的，我們家的這種叫不出名字的薄荷就屬於不開花的那種，以碩大的葉子取勝，其葉是花薄荷的五六倍大。
自從客廳裏擺了好幾盆大葉薄荷後，我們家出現了一個奇跡。原本老公有家族遺傳史，幾乎年年感冒，感冒引發咽喉炎，必須靠抗生素才能消炎。他的感冒竟然一年多沒犯了。大兒有過敏性咳嗽，從前每年冬天必發作一次，大白天咳得厲害，咳嗽期間每天早晚要用藥物噴鼻子。如今他的過敏症也好長時間不複發了。
難道正如媽媽說的，薄荷香有神奇的滅菌功效？
我和老公給不出答案。我們隻知道愛和親情要細心培養和慢慢體會的，相識相知將近四十年，從總角之宴到執子之手，甜蜜過，爭吵過，冷戰過，心碎過，一路哭哭笑笑，經曆人生的風風雨雨，努力經營著一個充滿溫馨的家。
那株從不開花的薄荷考驗了我們的耐心，最終成為家中的一道附身符，讓我們百毒不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