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知道城裏人在鋼筋叢林裏呆久了,春天最想去的一個地方就是一大片原始森林。那裏有三文魚幼苗在清澈見底的小溪裏遊蕩,有高大偉岸的赤楊林做最忠實的衛士,還有沿著溪穀瘋狂生長的各種莓子和不知名的灌木。沉浸在植物的世界裏,你會感到一種詩意美和靈性美,內心的煩躁漸漸消散。
為了讓我們的精神世界更加安寧祥和,無比仁慈的造物主特地創造了無數美麗奇特的野花,散布在美加西海岸原始森林的陰暗潮濕的角落,好讓你匆匆誤入時,在一片幽暗幽靜中,仍然有撞見一朵明媚的野花的驚喜。
春美草是野花中當之無愧的花魁,所以幹脆給自己取名”spring beauty”。它的花莖直接從根部長出,每朵小花的直徑不到1.5厘米,五枚花瓣是極淺的粉色,甚至接近白色,似一張張嬌媚的美人臉。湊近了仔細端詳,你會發現美人略顯蒼白的臉蛋上清晰的粉色條紋(那是吹彈欲破的肌膚下的毛細血管嗎),聞到她淡淡的體香。
(西伯利亞春美草)
它是春林四美中的林黛玉吧?剛剛接觸她時,你會有這樣的錯覺,《紅樓夢》中對剛出場的林妹妹的經典描述,用在春美草身上完全合適: 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春美草腰身纖細不盈一握,開花時平均株高15至30厘米,一副弱柳扶風的樣子。而且每朵小花隻開三天就謝了。別看她外表似極了病怏怏的林妹妹,其實一點兒也不嬌生慣養。她比其他品種的野花更適應貧瘠的土地,能迅速繁衍成一片,用星星點點的小花裝扮美麗的叢林。
可是,你卻難得在原始森林裏見到它。遊人眾多的地方,幾乎不見它的蹤影。當你走到人跡罕至的地方,迷了路,狼狽地踏過小溪,撥開頭頂繁密的樹枝鑽出叢林時,忽然發現她們在你的前方一簇簇一叢叢開得兀自燦爛。用杜甫的那句“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穀”來形容她飄忽不定的神秘性格,恰如其分。
春美草,是什麽樣的難言之隱讓你躲了起來,不讓人發現呢?是“苛政猛於虎”,還是“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燭”?抑或你骨子裏自帶的孤高,深諳“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的道理?
春美草雙目含淚,低聲歎氣說:“我最害怕的,是你們這些人類啊。你們個個以‘吃貨’自居,講求健康有機的飲食方式。隻要我一開花,死期就到了。我在地下的塊根直徑可以長到五厘米,富含澱粉和維生素,剝皮後煮熟食用,比土豆更美味,獨特的風味堪與栗子相媲美。我的嫩葉鮮嫩可口, 可以做涼拌色拉,或者清炒了吃。人們瘋狂地在野地裏找尋我,挖掘我,總有一天,我要消亡殆盡的。為了保命,我隻好躲在森林裏最為隱蔽的角落。”
喔,原來“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隱居生活隻是出於對人類野蠻行徑的恐懼。
春美草,我從野花圖鑒裏認識了你,從此魂牽夢縈,去了無數次的原始森林,順著溪穀邊陰暗的林下找啊找,始終不見你的蹤影。不久前,我在森林裏發現了一條隱秘的通向溪穀的小道,無意間踏入一大叢黃花水芭蕉,發現了與其比鄰而居的一種叫西伯利亞春美草的野花(Siberian spring-beauty),有著與你不相伯仲的美貌與嬌柔,極其相似的名字,可畢竟不是你啊。
我有些失望,向西伯利亞春美草詢問你的下落。它們說,如果有一天,人們隻是把春美草當成一種野花,靜靜地欣賞她們的華美,給她們自由任性的環境,她們會像一顆顆小星星,調皮地散落在你前行的路上,反反複複吟唱那首古老的情歌: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複多情,吹我羅裳開……
這一天會很快到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