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北美白株樹（shallon berry）
二十年前，我在北歐讀MBA, 得知同班的瑉從前的職業是國際水手，做過幾年的法輪船長。我和他開玩笑，拿了俄羅斯作家艾特馬托夫的《白輪船》來說事。
這部短篇小說有一種淡淡的憂傷基調，男主人公是一位小男孩， 喜歡到山頂上遠望碧藍的伊塞克湖，尋找一艘遊弋在湖麵上的白輪船。他聽說從未見過麵的爸爸是輪船水手，於是渴望變成一條魚遊到湖水裏，上船撲向爸爸。終於又一天，孩子搖搖晃晃走到河邊，跨進水裏,去尋找他夢中的長角鹿媽媽和白輪船去了……
路遙在他的小說《平凡世界》中引用了《白輪船》裏的一首歌：“有沒有比你更闊的河流，愛涅塞？有沒有比你更親切的土地，愛涅塞？有沒有比你更深重的苦難，愛涅塞？有沒有比你更自由的意誌，愛涅塞？”
我問瑉：水手浪跡天涯，有時孤獨得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心事的人， 是否是一個悲哀的職業？
我隱約覺得，瑉的內心深處也有一些無法名狀的孤寂感吧。我在他的相冊裏見到很多高山針葉林的照片，全是他拍的。他做水手時，每逢放假，就一個人跑到山裏呆著。他拍的風景照片裏沒有人物，隻有一個黑色的帆布包不時出現在圖片中央。他說，帆布包是reference (參照物)，表明他曾經“到此一遊”。
那時的我剛剛離開中國，從未見過北溫帶的針葉林。我隻能通過瑉的照片，想象著那一片遙遠的靜謐的世界。針葉林應該很茂密吧，有紅鬆，杜鬆，冷杉，間雜著赤楊，白樺和橡木。鬆樹很高大，樹幹粗糙，要好幾個人才能合抱過來。白樺則是蒼白孤獨的。
森林裏應該還有一條小溪吧，溪水清澈見底，即使在夏天，水也是清涼的，裏麵的魚很小，大概隻有一寸多長，見到人的大腳踩下來，馬上溜走了。
針葉林裏還有很多小動物，知更鳥，鬆鼠，梅花鹿……因而充滿了活力。
瑉聽完我的描述，接著補充：針葉林裏還有一群仙女，小小的個子，正好可以從別人家的煙囪爬進去，悄悄地在他們的睡房裏放下幸福。仙女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一定是最善良的。隻要你保持一顆良善的心，就可以永遠做別人眼中的仙女。
一年後我畢業了，拿到移民紙，來到溫哥華定居，將北美當作我的第二故鄉。家附近有一片原始森林，我鑽進去一探究竟，才發現鬱鬱蔥蔥的針葉林下，還有數不清的傳奇故事。比如，北美白株樹（sasal, shallon berry）和黑莓，俄勒岡葡萄比鄰而生。它革質的葉子綠油油的，花梗從枝葉間斜著伸出來，十幾朵乳白中透著淺粉色的鈴狀小花垂著頭，在風中唱一首無字歌。初春，我采它的橢圓形嫩葉煮一道鮮美的魚湯。
待到夏末，它球狀的果實成熟，變成了藍黑色，我摘下表麵粗糙被著一層白毛的甜甜的果實，和酸澀的俄勒岡葡萄攪拌在一起，做成果醬，或做成蛋糕上的甜品點綴。用白株果配成的甜品香濃多味， 柔軟又脆，沒有咬下時，你猜不到其中的甜美滋味。
我的心事很簡單：真的愛一個人，就不要藏著相思在林中哭泣，且把愛的味道放進食物裏。愛人，吃完這一塊口味獨特的蛋糕，你就會明白我的衷腸。
我一邊在廚房裏清洗北美白株果，一邊對愛人絮絮叨叨，說著林中的故事。 他從我這兒知道了北美白株樹是北美西海岸的原生樹種，花朵和果實的形狀酷似藍莓。
我還告訴他：我的那位船長同學遠比《白輪船》中的船長幸福多了。他成功改行，掌管著一家中型企業，一子一女湊成“好”字，婚姻美滿。
我則牢牢記住了他的“林中仙女”的神話，二十年來，努力保持著一份純真的心，將自己變成了家人眼中的“仙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