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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那個長辮子的姑娘

(2017-09-20 07:47:48) 下一個

二十世紀30 年代初，每天清晨，一個背著書包的英俊葡籍少男，從位於澳門的豪宅徒步到廣場附近的一所葡文中學上課。途經雀仔園時，總是遇見一位有著一條粗黑辮子的少女。少女身材高挑，明眸善睞，樣貌清麗脫俗。她挑著兩個盛滿清澈井水的木桶，大辮子隨著走路的節奏擺動著，一下子吸引了少年的目光。少年打聽到，那個美麗的長辮子姑娘是雀仔園的擔水妹阿玲。

少年情竇初開，卻始終無緣與阿玲相識。後來，少年成了澳門最著名的律師之一，並在工作之餘創作題材多樣長短不一的作品，蜚聲文學界。他以長辮子阿玲為主角，通過豐富的想象，寫了一部長篇愛情小說《大辮子的誘惑》。作品中的葡籍青年與擔水姑娘阿玲終成眷屬，圓了作者的夢。

九十年代中，這部小說被搬上大熒幕，寧靜扮演的大辮子姑娘──擔水妹阿玲，與作者早年遇到的真實的阿玲，神形和氣質相似。一頭短發的我坐在電影院裏，欣賞了片中展現的澳門當年的市井風貌。阿玲晃動著的大辮子，清澈的雙眸和燦爛的笑容，也勾起了我對大辮子的回憶。

我這個七零後出生時，正趕上大辮子流行的尾聲。那時候的年輕姑娘和少婦常常在後腦梳一根或者兩根麻花辮，有的還在辮梢紮一根紅絲帶或者蝴蝶結，嬌俏可愛。我的母親的頭發又黑又密，紮一根辮子太粗，牛皮筋hold不住，於是梳了兩根粗粗的麻花辮。她撐著花傘去西湖公園照相，攝像師對著洗出來的黑白照片嘖嘖稱讚，說媽媽是他見到的最美的長辮子姑娘。

母親家貧，沒錢買新衣裳，她所有的服裝都是自己設計剪裁縫紉的。外婆在家做裁縫，給客人縫製衣服時剩下的碎布被母親撿了去，再省省的買一些新布料回來，拚拚湊湊，就是一件亮麗的裙子。母親別出心裁地在裙子上加了一個小巧的口袋，可以放零錢和手絹，而當時商店裏賣的裙子全是沒有口袋的。她給衣領加上蕾絲邊，領口綁著蝴蝶結，或者將四方方的上衣口袋稍稍改了形狀，再繡上幾朵小花。這些服裝上的小設計和小心思不會給她帶來“資產階級生活作風”的負麵批評，仍舊符合樸素的時代風格，卻讓她的著裝與眾不同，襯托著活潑漂亮的外表，讓人眼前一亮。

好心人給她介紹男朋友。介紹人讓她約會時穿得漂亮些，平時好打扮的母親卻絲毫不以為意，一身樸素。約會那天，父親還沒到，好動的母親拿著一枚毽子，在院子裏踢了起來，各種花式，身輕如燕，還咯咯地笑。她肩頭上的兩根粗黑辮子也隨著腰肢的擺動，上下翻飛。父親從大門口進來，看見一個紮著兩條麻花辮的妙齡女子香汗淋漓，一臉活潑天真，有著光彩照人的美貌，不由驚呆了，這就是一見鍾情的感覺吧。

一言蔽之，油黑發亮的大辮子就是那個時代美女的標誌。

嫁給父親後，母親希望生兩個女兒，也能繼承了她的一頭濃密的青絲。

當護士將剛剛哇哇墜地的我抱到母親懷裏時，她驚呆了：自己的女兒頭頂光光的，一根毛也沒長，怎麽看著像“瘌痢頭”啊？

母親耐心地等，我到周歲時，頭頂勉強長了一小撮黑發。她給我梳了一根細細的朝天辮，把我抱到木馬上，自己貓在木馬後麵偷偷扶著我，讓攝影師給我拍了周歲紀念。

母親去查外公留在家中的醫書，發現民間有孕婦生食過量的青橄欖，導致胎兒毛發稀疏的說法。她大吃一驚。橄欖是福州的特產，福州人常常將青橄欖砸爛了，沾著新鮮醬油，當早飯的配菜。母親在懷孕期間吃了無數的青橄欖。

她懷疑我的頭發不多是因她在孕期貪吃橄欖造成的，趕緊戒了。兩年後，妹妹出生了，和母親一樣，頭發又多又密，更加證明了民間傳聞可信。

母親開始對我有了負疚感。女孩子有一頭濃密柔順的黑發太重要了，可以任意打扮成無限風景。馬尾辮，麻花辮，或者更複雜的辮式，垂在肩頭，甚至垂到腰間，將女孩子特有的溫柔一點點通過發香滲透出來。辮梢上可以係各種顏色的毛線繩或者絲帶，紅色的活潑，綠色的青春，鵝黃色的輕盈，紫色的嫻靜……一根素辮，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雕飾，女孩子們用靈巧的手指不知疲倦地編著，感動了歲月。一臉青春與陽光的少年見到這一幕，怦然心動，從此相思了一輩子。

而我的頭發不夠豐厚，隻能勉強梳兩條細細的小尾巴，一點兒也不漂亮。母親生下妹妹後病得厲害，終日在家臥床休養，根本無法早起為我梳頭。每個清晨，父親長滿老繭的一雙大手一把揪起我的頭發，不知輕重的，拽得我的頭皮疼疼的，眼淚都流出來了。他笨拙地拿起牛角梳，為我梳小辮子，胡亂用牛皮筋紮好。我的小辮子歪歪的，幼兒園老師看著直皺眉頭，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是“懶媽”所為，當著我的麵說我有一個不合格的媽媽。

後來媽媽的身體稍好了一些，有一天很用心地為我梳了兩根小辮，帶著我和妹妹去了照相館拍合影。她將我們姐妹倆的合照寄給了南洋的姑婆作紀念。姑婆是我們家的大恩人，靠著她時不時的接濟，媽媽才有錢去動大手術，以及術後買好吃的補身體。寄給恩人的合照必需是漂亮得體的，媽媽在我的辮梢紮了兩朵新買的粉色塑料玫瑰花，有了花兒的映襯，我蒼白消瘦的小臉頓時俏麗了不少。盡管照片上體現不出來，我這個當事人在多年後，還依稀記得黑白影像背後的那個幼稚懵懂的童年。

我的幼年和童年的照片不多，隻有兩張是紮著小辮的。大概七歲時，我要求爸爸帶我去理發店剪短發，方便自己打理頭發。

等我上大學時再留起長發，辮子已經不流行了，取而代之的是瓊瑤電影中女主角的一頭自然柔順的長發。

沒有人教過我怎樣梳辮子，看樣子這輩子也不用學了。現代生活快節奏，我留著職業女性喜愛的短發，幹幹淨淨利利落落的，職場上大概不會流行費時的“辮子風”了。

有人知道我是從福州來的，問我福州美女是什麽樣的。我答：“林徽因是典型的福州美女。”網站上有很多林徽因的照片，短發的，長發的，最吸引人的是穿著白衣黑裙留長辮子的那幾張。她的兩根辮子搭在胸前，辮梢比較長，上麵綁了大蝴蝶結。林徽因鵝蛋臉，柳葉眉，笑容清淺，我在福州時見到的幾個土生土長的美女，眉眼間流露出的神韻均和林徽因相似。

我想，即便林徽因後來留了短發，也掩不住辮子在梁思成心底的光彩奪目的地位。男人總是抗拒不了大辮子的誘惑。那個寫《大辮子的誘惑》的葡籍律師飛曆奇，始終以堅貞不渝的愛情作為他的創作題材。他筆下的男主角，多是風度翩翩、魅力十足的俊男，女主角則多是清雅脫俗、精靈可愛，善解人意的美女，每一段愛情，每一樁婚姻，雖有酸甜苦辣，但結局多屬完美。

現實中的他，也突破世俗觀念和家庭阻力，與華人女子結合，演繹了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

我這個花草迷不但愛長辮子，也愛紫色花穗酷似女人長辮子的尾穗莧。每回散步從鄰居家經過，那一條條幾十厘米長的“紅辮子”尾穗莧花總讓我想起熱情嫵媚的長發異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