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不會剪壞的

母親剛剛來加拿大定居時，每天堅持去上英文課。同班的老太太送給她一株全身密被灰白色絨毛的草本花卉，告訴她此花賤，好養。母親將它隨意栽種於後院，夏天一到，銀白色的花枝間突然冒出數不清的五瓣紫紅色小花，次第開放絡繹不絕，好不熱鬧。

此花在我們的後花園生長了好幾年，愈來愈茂盛，我們覺得它像尋常野花 。後來，我們在有限的空間種了更為豔麗的茶花，大麗菊和玫瑰，此花漸漸退出了我們的花園。

若幹年後翻花書，訝異地發現此等閑淡小花竟然也有韻味無窮的中文名字：毛剪秋羅 （Silene coronaria  ），別名漢宮秋。

 

“毛”，代表此花全身被毛，同株身光滑的剪秋羅區別開來。此花原產於非洲北部，歐洲南部和東歐，因為可耐銅，所以經常被發現長在銅礦附近，也成了尋找銅礦的人的指標植物。它傳到中國後，取名毛剪秋羅，給人秋風涼起，美人遲暮的悲歎，因而它是孤獨哀怨的花。其實花草的本身並沒有這麽多病態的情緒，它耐貧瘠耐寒，好種易栽，是難得的耐蔭又能開出鮮豔花朵的園林花卉。

剪秋羅和毛剪秋羅的花期在6-7月，叫剪夏羅更為合適。可能是因為已經有別的石竹花科的植物取名“剪夏羅”了吧，富於想象力的中國人用了更有詩韻的“剪秋羅”來抒發內心的愁腸百結。

 

漢字“剪”的象形意思就是“刀前還有一把刀”。古人將剪刀又稱“龍刀”，可見其在生活中的重要性。中國現存最早的剪刀實物是在洛陽發現的。這把從西漢古墓中出土的剪刀，距今已有2100多年了。

這把鏽跡斑斑的西漢青銅剪刀，長約有20厘米，外形上與現代的剪刀不同。它中間沒有軸眼，也沒有支軸，隻是把一根鐵條的兩端錘煉成刀狀，並磨出鋒利的刃，然後把鐵條彎成“S”字形，使兩端的刀刃相對應。這樣剪刀在不用時是自然張開的；使用時，人們把兩端的刀刃一按，就能剪斷要剪的東西。一鬆手，剪刀依靠熟鐵的彈性又複為原狀，就像現代人使用鑷子一樣。

古代婦女擅長剪窗花。一把剪刀在幾張紅紙間上下翻動遊刃有餘，發出好聽的哢嚓哢嚓的聲音，轉眼間，一幅幅生動的圖案躍然紙上。代表吉祥如意的龍鳳，金猴，玉兔，喜鵲，豬馬牛羊等家禽，梅花牡丹等花卉貼在了木窗上，形象靈動，仿佛一陣風吹來，龍會飛上青天，鳥兒婉轉啼鳴，金猴和玉兔眨巴著大眼，一切都活了……

如果說剪紙是中國的寫實畫，那麽黑白兩色的剪影就是寫意，隻捕捉事物的神韻。看似輕快的幾剪，一個人的表情神采活生生地在紙上跳躍出來。剪影背後的功夫非同尋常，靠的是手藝人數十年的苦練和對人情世故的洞察。

除了流傳千年的剪紙藝術，“剪”字在古詩詞中出現的頻率很高。如“惻惻輕寒剪剪風，杏花飄雪小桃紅“，用剪剪來形容流動的帶著寒意的風，動感十足。還有，“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呈現一片明媚的春光，“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又是如此纏綿悱惻。

“羅”在古代指的是輕軟有稀孔的絲織品，古人所說的羅衾、羅衫、羅巾、羅帕、羅衣、羅帶都是絲織品。秋羅是質薄而輕，有條紋的絲織物，產於吳江等處，唐時已有生產。花間詞人溫庭筠在《張靜婉采蓮歌》裏有這樣一句“秋羅拂水碎光動，露重花多香不銷。”

剪秋羅幾個字組成的花名，充滿詩意，古人是這樣描述剪秋羅的： “花似春羅而瓣分數歧，尖峭可愛，其色更豔，秋盡尤開。”剪秋羅的花瓣尖端呈不規則的深剪痕，好像被剪刀剪出來的一樣，一直到深秋還在開放，故而得名。

剪秋羅喜歡生長在陰濕的地方，可以成片栽植於林下，樹蔭下， 中國古代的皇家園林裏一般都會栽植剪秋羅，傳說漢代宮廷裏栽植了很多的剪秋羅。這或許是它又叫漢宮秋的由來。

元曲裏的《漢宮秋》是一出悲劇，說的是昭君出塞的故事。《後漢書·南匈奴傳》是這樣記載的：“昭君字嬙，南郡人也。"初，元帝時，以良家子選入掖庭。時，呼韓邪來朝，帝敕以宮女五人以賜之。昭君入宮數歲，不得見禦，積悲怨，乃請掖庭令求行。呼韓邪臨辭大會，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豐容靚飾，光明漢宮，顧景斐回，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意欲留之，然難於失信，遂與匈奴。生二子。及呼韓邪死，閼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書求歸，成帝敕令從胡俗，遂複為後單於閼氏焉。”

由此可見，王昭君是主動要求出塞的，畫工毛延壽的事情在正史中並未出現。後人作詩“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用來解釋王昭君選擇遠嫁的最大原因是受不了宮廷內部殘酷爭鬥。 可惜，她的抉擇似乎也沒有帶給她更多的幸福。“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是古時候作為男人依附品的女人的共同結局。

幸運的是，我們這些新時代女性可以靠自己的努力打拚做到精神獨立和經濟獨立，不必將終身的幸福作為賭注，押寶在男人身上。心事繾綣，或流於筆端，或寄情山水，或寄語花草。想他的時候，在流年裏剪一段秋韻，旋律裏的灑脫從容和溫馨正正好，連灑在路邊毛剪秋羅上的斜陽的也是那麽的溫暖祥和。

我們在心裏認真地剪一個又一個幸福的日子，卻不擔心剪壞了。生命的本質在於體驗，有時過程比結果更為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