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的柔軟羽衣草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也能當仙女。

所有的童話故事都告訴她：仙女必須是外表美麗的，還能在天空飛翔，來去自如。中國的仙女靠著衣裙上的飄帶在空中保持平衡，西方的仙女則長著一雙翅膀，有時翅膀是隱形的，肉眼凡胎看不見。

還有，周圍的大人形容某家的閨女俊俏時，也愛用“仙女下凡”一詞。

她不漂亮，單眼皮，小小的個子，還戴了一副難看的近視鏡，沒有人認為她是仙女，她也知道自己不是。

她二十幾歲時去北歐留學，住在半山腰上的一座小木屋裏。房前一百多米遠的山腳下是一片大湖，湖裏有天鵝在遊水。房後樹林環繞，不時有梅花鹿從林中穿過，甚至在她的門口徘徊。 她住在童話書所描繪的圖景裏，心裏喜滋滋地，對同班的一個歐洲男生說：“這兒是仙境，不知會不會碰到仙女。”

男生認真地說：“還需要找嗎？你就是仙女啊。”

她噗嗤一聲笑了，根本不信他的話。北歐童話故事中，仙女都是瘦高個，金色的卷發，深邃的藍眼睛，著一身潔白的連衣裙，夠美夠飄逸。中國傳說中的仙女都挽著高聳的美人髻，容顏絕世，雙眸顧盼生輝，巧笑粲然。仙女還有一副美妙的胴體，凡間男子偷窺她們洗澡，都會忍不住動了邪念，偷走她們的衣裳，赤身裸體的仙女隻好委身下嫁了。

她除了擁有白皙的皮膚外，其他的形象與仙女相差甚遠。在中國，沒有人說她是仙女，會說這話的一定是不懷好意騙她的。如果是從前，她一定這麽認為。可這話是從一位修養和見識遠在她之上的歐洲男生嘴裏說出來的，份量就不一樣了，他從不撒謊。

她還是笑著回敬了一句：“你們的仙女個子很高，相貌很美，鼻梁挺拔，大眼睛，雙眼皮。我這麽矮，塌鼻子，小眼睛，仙女哪有我這麽醜的？”

“天哪！”小夥子一臉詫異：“誰說仙女一定是最漂亮的？至少我們歐洲人不這樣認為。你難道不知道仙女是要從別人家的煙囪爬進去，將祝福帶給他人的嗎？隻有小個子的中國女人才爬得進煙囪，個子高的白人姑娘全被卡住了。能被稱為仙女的，不是因為她傲世的容顏，而是她那一顆熱情善良的心。隻要一輩子保持一顆熱忱純潔的心，嫉惡如仇，同情弱者，孝順父母，善待友朋，她就是永遠的仙女。”

她頭一次聽到這些新奇的長篇大論，驚愕無言，但心裏很感動。從此，她徹底改變了自我認知，願意花上畢生的精力，堅持良善，做一個仙女。

幾年後，仙女嫁人了，有了兩個可愛的兒子。她開始用微信記錄和小兒共同成長的經曆。
大寶六歲時開始接觸動畫片《喜羊羊》，因為自己姓楊，以為此“楊”即彼 “羊”，於是一直管自己叫喜羊羊。仙女媽媽以為他最喜歡聰明伶俐的喜羊羊。

某天媽媽問大寶：“動畫片裏你最喜歡誰？”

他回答最喜歡灰太狼。媽媽驚詫不已，趕緊問原因。大寶說他喜歡cute的，funny的，灰太狼又cute又funny,還有個漂亮兒子小灰灰，實在討人喜愛。灰太狼對老婆孩子都很好，而且從不甘心失敗，每次被捉弄後總說“我還會回來的！”, 這種堅持讓他很敬佩。

媽媽忍不住插了一句，“天哪，你不覺得灰太狼很醜嗎？”在媽媽的童年教育裏，狼總是狡猾猥瑣相貌醜陋的，媽媽一直把這個思維定勢搬到動畫片裏，以為大寶也會這麽想。大寶憤怒了，對著媽媽大喊，“灰太狼怎麽會醜？你這是講臭話!”

媽媽又問，“那動畫片裏你最不喜歡誰？”大寶說他最不喜歡紅太狼，因為她很凶，老是欺負灰太狼，還拿平底鍋打灰太狼，他將來找老婆，絕對不找紅太狼。

大寶接著又說，他也不喜歡喜羊羊。媽媽驚呆了，在媽媽的思維定勢中，喜羊羊聰明漂亮機智勇敢，每每看他把灰太狼整趴下了，媽媽都覺得解恨。於是媽媽問：“喜羊羊有不好的地方嗎？”

大寶說：“喜羊羊太聰明太成功啦，可他老是仗著自己的聰明成功欺負灰太狼，這是不可以的，因為聰明和成功不是拿來欺負人的。”

這最後一句話讓媽媽激動無語了。沒想到六歲的大寶已經那麽成熟懂事了。他生在加拿大，媽媽隻是每周送他上兩次中文課，他竟然能用中文清楚地表達這麽複雜的意思，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見地，擲地有聲，不得不承認這是西式教育模式的成功。

媽媽想起了當年鼓勵她做仙女的那個歐洲男生，不知兒子長大後，是不是也和他一樣開明儒雅？

她每天開車送小兒去城市西區的天主教會小學上課，學校旁邊是本市最有名的植物園，植物園邊上種著很多她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奇花異草。

印象最深的，是公園邊緣的一叢叢綠色草本植物，大約有二十厘米高，葉子是圓形的，邊緣開裂，花朵很小，是淡綠色的，聚在一起呈傘狀。綠色的花朵世上少見，兒子也覺得稀奇， 問她：這株綠衣草叫什麽名字呢？

她說： Alchemilla Mollis (柔軟羽衣草)。

此草 生長在海拔3000米的高山上。在中國的西北部可以見到它們的野生品種，隻是沒有人工栽培。 而在歐洲的阿爾卑斯山區，羽衣草作為化妝品的天然原料，采用有機栽種法種植， 從阿爾卑斯山的羽衣草中萃取得到的精華物，可以美白抗衰老，是神奇的美容草。

可她不想同兒子說這些科普知識，她拉著兒子的小手，輕言細語，心中柔情蕩漾：“在很早以前啊，媽媽還是留學生時，有一位教養極好的歐洲uncle對媽媽說，每個女孩都是仙女。仙女把漂亮的羽衣藏在身體裏，人們用肉眼看不見。仙女們的個子小小的，和你媽媽差不多，她們憑著一幅小身材從房頂的煙囪爬進每戶人家的房間，給他們帶來幸福。隻要你永遠保持著一顆善良助人的心，就可以做別人眼中一輩子的仙女。叔叔的話，媽媽一直記得……我們眼前的這叢柔軟羽衣草，是仙女草，每一個母親都是仙女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