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記－杜坑，愛情曾經來過（十四）一九七六年的那一場雪

1976年一月， 幼兒園放了寒假，鳳鳴又帶著晶晶來到杜坑。

 

晶晶在二樓閣子間睡了一個懶覺，醒來的時候， 屋裏隻有她一人。窗子是敞開的，晶晶看見天上飄下來鵝毛般的東西，不知是何物，一下子傻眼了。

 

她搬來一張凳子，借著凳子的高度爬到窗台上，撿了一個破瓦片，擺上一縷紅毛線，用手抓著那一團團落在窗沿上的白色“鵝毛”玩。白色“鵝毛”冰涼冰涼的，放在手心裏久了就化成了水，十分有趣。晶晶玩了很久，猛一抬頭，發現媽媽，外婆和遙遙在窗台下麵的院子衝著她笑。

 

到樓下吃早飯時，外婆和媽媽告訴晶晶“下雪了”。

 

福州的冬天是非常溫暖的，曆史上鮮少下雪的記載。晶晶從未在福州見過雪，來到閩中山區，開眼界了。

 

林林已經被帶回福州，沒有跟著鳳鳴一起去杜坑。南方從福州寫信給鳳鳴，告訴她福州也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雪。

 

一諤和老黃一家在嘀嘀咕咕：天現異象，要變天了。 

 

晶晶顯然不明白大人們的討論。她來杜坑村前，幼兒園剛剛舉辦了周總理的悼念會，每個小朋友胸前插著一朵配有綠葉的白色塑料菊花，在哀樂聲中對著總理的遺像默哀十分鍾。

 

和杜坑的生活比起來，幼兒園顯得比較無趣。老師會不時請一些苦大仇深的工人階級的代表到班上做憶苦思甜教育。每次開講前，全體小朋友起立唱《東方紅》，曲罷，工人代表的生動控訴開始了。

 

有一回，請來的工人代表隻會講福州話，他從頭到尾像唱方言戲似地和全體小朋友詳述解放前與母親相依為命的苦日子。終於講到某天他做苦工回家，發現母親正準備上吊，因為日子苦得過不下去了。他抱著母親，勸說不成，索性大喊一聲：“娘親，我們一起死吧！”說到激動處，工人代表奮力一拍桌，晶晶嚇得渾身一哆嗦，感覺生活在那個萬惡的舊社會真是太恐怖了。

 

從那以後，晶晶會不自覺地想：下次的憶苦思甜，老師會不會讓我吃野菜和穀糠，嚐嚐舊社會的艱辛啊？

 

顯然是晶晶多慮了，新社會了，城裏人人吃白米飯，估計老師也找不到野菜和穀糠，憶苦飯是吃不上了。

 

幼兒園在福州溫泉路，隔著兩條街的金湯附近還有一大片近郊農民的菜地。地裏的空心菜藤已經長得老長老長，每根藤上結著好多綠色的蒴果。老師帶著不到六歲的小朋友們去菜田裏摘空心菜籽。

她讓小朋友每人從家裏帶一個小竹籃，坐在地頭將空心菜蒴果摘進籃子裏，這樣農民伯伯們第二年就可以撒播空心菜籽。

 

這種勞動課雖然也帶著憶苦思甜的味道，因為可以呼吸到鄉下野地裏清新的空氣，又帶有玩耍的性質，晶晶非常喜歡。她低頭摘空心菜籽時，還在想著杜坑的田園生活。

 

終於，她生平第一次在杜坑見到了雪，驚訝歡喜極了。

 

在杜坑過完寒假，鳳鳴帶著晶晶回到福州。三四月梅雨季節的尾聲，鳳鳴思念父母，找了個借口幫晶晶翹課，又帶著她去杜坑。 

 

鳳鳴萬萬沒想到，將近一個月的黃梅雨導致山洪爆發，衝毀了進山的唯一一條公路。母女倆乘坐的長途客車被迫在中途停了下來，扔下所有的乘客，開車返回縣城了。所有的乘客都必須靠腳力走到最終目的地。

 

鄉下人腳快，很快就做鳥獸散，朝四麵八方走得不見蹤影了。體弱的鳳鳴牽著女兒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在半幹的紅泥地裏走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而且要走幾十裏的山路，鳳鳴不禁開始發愁了。

 

正在此時，盤山公路上出現了兩個年輕男子，見到鳳鳴母女的狼狽樣，趕緊上前和鳳鳴搭話。當鳳鳴發現他們是下鄉的知青後，倍感親切，話也多了起來，問他們是否認識在杜坑大隊下放的可凡和可誠。杜坑村裏還有幾個從福州台江來的知青。

 

年輕人搖搖頭，說自己所在的大隊離杜坑有相當一段距離，但他們願意將鳳鳴母女護送到杜坑。鳳鳴萬分感激。

 

一個知青幫她拎行李，另一個知青背起晶晶，朝著山裏進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