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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年時曾在閩中山區的一個小村莊生活過很短的一段時間,我們家的廚房裏有一個陳舊的石磨。外婆偶爾磨豆漿給我喝,她一邊推著磨,一邊均勻地加水,白色粘稠的豆汁從磨口緩緩流出。她推石磨的時候神情專注,幾乎不說一句話,我坐在小板凳上靜靜地看。石磨一圈圈地轉著,歲月如旋轉木馬般悄悄流逝。有著兩千多年曆史且凝聚著前人智慧的石磨,不但承載著點點滴滴的記憶,磨出的豆漿還特別清甜……
四十年後,我重返小鄉村,發現當年住過的小廂房還在。老地主家的後代收回了這間屋子,稍微裝修了一下。他聽完我的來意後,熱情地讓我入內參觀。廚房裏的陳設幾乎沒什麽大改動,依稀讓人想起舊時模樣,隻是那張石磨不見了。念舊的我不免有些黯然神傷,那些標誌著前幾代人的生活的典型物件,如石磨、木製碾米機、水車等,已慢慢退出了曆史舞台。
舊地重遊,原以為縈繞心懷的應該為“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傷,如今卻隻能嗟吟 —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我抱著一絲遺憾回到了溫哥華,又開始了日複一日平靜的生活。稍有空暇,我就到戶外散步。家附近有一片廢棄的空曠地,原先是太平洋鐵路的必經之地,至今留有殘破的枕木和生鏽的鐵軌。五月初的氣候明顯暖和多了,空地上冒出越來越多的野花,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叢叢喜陽的藍紫色的山矢車菊(學名Centaurea montana)。它的頭狀花序生於莖頂,邊緣花發達,每朵花直徑達八厘米左右。比起它的親戚 — 中國人熟知的藍矢車菊(學名Centaurea cyanus),山矢車菊的花朵要大得多,而且花期略早一些。
為什麽要叫“矢車菊”呢?據我所知,中文裏是沒有“矢車”這個詞的。我查了一下,發現這個名字來自日語。每年五月,日本各地到處掛著鯉魚旗。 鯉魚旗的排列順序有固定的規則,從上至下依次是旗幡、黑色的真鯉、紅色的緋鯉和藍色的子鯉,分別象征父、母和孩子。旗杆的頂端有一個類似風車的東西,風車的葉片是由一支支小羽箭組成的,這種風車就叫做“矢車”。矢車頂端有一個旋轉球,轉動時會發出聲音。仔細觀察矢車菊屬的花朵,你會注意到頭狀花序上隻有管狀花,而最外麵一圈的管狀花明顯變大,酷似菊花的舌狀花。整朵花的造型很像“矢車”,故而得名。
矢車菊的花形讓我想起古早的車軲轆、水車和一段沉澱於記憶深處的黑白電影。一架老式的留聲機放出略為感傷的音樂,穿著素色旗袍的女人愁眉緊蹙,淚水模糊了雙眼,無望的相思輕輕墜落,如散落一地的菊瓣……
見到山矢車菊和香車葉草時,我常常想這樣一個問題:這些野花野草早於人類文明就存在了。古人很可能受到了奇特的花形和葉形的啟發,才靈機一動,發明了車輪、風車和水車吧?這些物件和我小時候見過的石磨一樣,傳了幾千年下來,定格在我童年的記憶裏,再配上一臉專注的外婆繞著磨盤走啊走的畫麵,不就是一種最質樸單純的幸福嗎?
幸福其實是無味的,全憑你用心感受。你若留心,往事就從不曾走遠,化成一朵朵柔情的花和一株株纖弱的草,出沒在你前行的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