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見一朵野花的明媚（十四）靈魂深處的黃花

剛來溫哥華時經常去鄰居章太太家看中文電視。她家的後花園很大，種了各種中國人熟知的名貴花草，看得出是精心打理過的。唯獨草地上長滿了毛莨，放肆地捧出一朵朵鵝黃的五枚單瓣花，釋放著一種野性美和強健的生命力。 

毛莨猖獗，意味著屋主根本沒有花心思平整草地，任由雜草生長。 人們對於雜草的定義是：生長在吾人不希望其生長之地之植物(A plant growing where it is not desired)，簡言之，雜草即「生非其地」之植物。          

 

雜草的另一個定義，是指特定時空中，對人類有害的植物，凡是為害農作物生產、環境品質、景觀者屬之。近年來基於生物多樣性的考量，適當的雜草定義應該是「尚未被發覺其特殊用途且予以經濟性栽培的植物」。

 

 

雜草有兩大危害。一是 競爭性：雜草對空間之競爭、雜草對營養分之競爭，雜草競爭導致作物減產。二是非競爭性：分泌剋他化合物、增加病蟲害危害、幹擾田間作業及採收後處理、導致人畜中毒、影響景觀。

 

可見，大自然中原本沒有所謂的雜草，人類從自身的經濟利益出發，將某些植物定義為“雜草”。

 

毛莨（butter cup）就被定義為雜草。 無論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還是在殘牆斷壁的縫隙裏， 你都能看到它嬌小輕盈的黃色五瓣花泛著光澤。西方人管毛莨叫Butter Cup, 一是因為它的花型似小酒杯，二是因為它的花瓣光滑細膩，閃著黃油般的光澤。西方人喜歡摘一朵毛莨，放在家人的下巴邊。如果下巴上能映出毛莨花瓣的影子，他們就戲稱對方長得像“黃油”（奶油小生一詞應該是這樣演變過來的吧）。

 

 

毛莨微毒，味酸澀，牛羊不喜食，它靠著這一保護機製，成功地大片繁衍。

 

可是酷愛花草的章太太為什麽會放任自家的草地長滿雜草呢？章太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等我發問，連忙解釋說：本地的很多花店公然出售毛莨的花籽。 如果你懶，不想打理草地，就在前後院種一片毛莨吧，夏天開成金黃一片也很好看啊。

 

章太太年事已高，又經常回香港探親訪友小住一段，伺候完那些名貴花，實在無心無力再打理草地，於是決定放手，讓金黃的毛莨將草地織成美麗的地毯。草地上的毛莨籽全是她親手撒的。

 

 

 在北美住的久了，我習慣了生活中有毛莨的陪伴。看著從牆角縫隙裏頑強地綻放金色花朵的它們，我心裏充滿著感動，依稀瞅見了當初移民時艱難紮根的我。每一朵從夾縫中開出的花，即使不美，也是在鮮血淋漓中忍痛綻放的。努力過付出過，再微薄的收獲，也是上天給的祝福啊！

 

知足常樂且對生活心存感恩的花，才是最美的花。

 

與章太太做了兩年鄰居後，我買了新房搬走了。新居附近有一片原始森林，春天裏下了兩個多月綿綿細雨，峽穀裏的溪水暴漲時，岸邊樹蔭下成片低矮的毛莨熱烈地開了，金黃色的花像是春天的眼睛，明亮而無所不在。此時，森林裏還有一種開黃花的叫路邊青的野草（yellow avens，俗名水楊梅），數量雖然不如毛莨多，氣勢卻不遑多讓。它們挺著腰杆，筆直地立在行人經常踏足的小徑邊，伸出的羽狀複葉似微張的臂彎，頭頂的五枚單瓣黃花如少女明媚的笑靨。哪怕你已經見慣漫山遍野的桃花杏花李花，哪怕這條小徑已經走過千遍萬遍，一朵黃花路邊青還是讓你放緩了腳步，陷入一種不可自拔的陶醉與欣賞。

（路邊青）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我在森林裏漫無目的走著，並非去尋求春天。我在安寧的時光裏想著是一些與春天和野花無關的東西，無意中撲入眼簾的黃色小花，卻讓我聽到了陽光的旋律，植物發芽的聲音，還有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你在湖邊的樹林裏的低吟淺唱：“他們彼此深信 ／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他們素未謀麵／所以他們確定 ／彼此並無瓜葛……/原來緣分已經戲弄他們多年/時機尚未成熟/變成他們的命運/緣分將他們推近、驅離/阻擋他們的去路/忍住笑聲/然後，閃到一旁……”　　 　　 

 

 

這種感覺來自我的靈魂，從來不需要刻意尋找，就在黃花遍地的季節，悄然鑽出了我的身子，意緒輕輕，燃燒了我的雙頰成一抹緋紅。

 

於是我知道了，這個季節最適合去林中散步。雨季即將結束，陽光的熱度正正好，曬在我身上暖暖的，又不至於汗流浹背。毛莨和路邊青開得我行我素，陶然一片，縱然歲月的滄桑已經爬上額頭，純真的心從來沒有改變過，在這春意昂然的森林裏，我撞見了一朵野花的明媚。 

[雪中梅]

富有詩情畫意,構思巧妙.平安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