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記－杜坑，愛情曾經來過（十二）名醫的後代

如果邊城生活是一副淡雅樸實的鄉土風情畫，值得重筆渲染的，是每月逢一，六（即每月1，6， 11， 16， 21， 26日）的“趕墟”。可凡和可誠每個月去墟市一次。每回他們在家裏宣布第二天去趕墟，晶晶和林林馬上像過節似的興奮起來。不到三歲的小胖子林林拿出外婆的那杆秤，扛在肩頭，在庭院裏邊走邊用福州話唱“明天趕墟，明天趕墟”。

 

盡管她唱了那麽多次，卻從來沒有到過鄉下的集市。從杜坑到鄭湖鄉的墟市大約五裏地，小個腿短身子弱的林林根本走不到。趕墟是枯燥生活的調劑品，除了能買到換到生活所需品，還可以和臨村的鄉裏見上一麵，敘敘舊。孩子們也可以湊湊熱鬧，見識新玩意。

 

舅舅們帶著晶晶去了一次墟市，那裏的人很多，有用錢買物的，還有以物換物的，可凡和可誠每次都換了很多雞蛋和鴨蛋回來給兩個外甥女補充營養。

 

再以後，舅舅們嫌晶晶年齡小走得慢，說什麽也不肯帶她去墟市了。每次他們走後半小時，晶晶就悄悄溜出家門，順著山路往墟市趕。快到的時候，她停下來，遠遠地看著人頭攢動，側耳傾聽各種雜音。獨自佇立一個多小時後，她又匆匆往回跑，一定在午飯前趕回家，避免被外婆發現。

 

來回走十裏地，一回到家，晶晶的喉嚨渴得冒煙。她跑到廚房裏拿了一塊外婆煮菜用的紅糖，泡了一大碗紅糖水喝下，解渴又解乏。在晶晶的心裏，紅糖水是世上最好喝的飲料。

 

從家到墟市，一路是彎彎曲曲的盤山道。福建山區的土一般是紅色的，山路兩邊是灌木林，藤蔓交錯，野梔子花，野菊，茅草，蕨菜等比鄰而居，在寂靜的山穀熱鬧地生長著。

 

一諤識得很多草藥，常常戴著破草帽提著竹籃進山挖草藥。某次遙遙，晶晶，可誠和一諤一起走盤山路，晶晶眼尖，發現了茅草叢中冒出的白色野百合，兩米高，隨著微風輕輕搖曳，一副遺世獨立的樣子。一諤向後輩們灌輸草藥知識，說野百合有很好的藥用價值，夏秋兩季采收全草，鮮用或者切段曬幹都可入藥。

 

遙遙聽了一諤的介紹，以後漫山遍野瘋玩的時候就多了個心眼，一見到野百合就整株拔回家，拿給一諤製草藥。晶晶也學遙遙的樣，從自家偷偷溜到墟市的途中，腳步飛快，眼睛更加忙，不停搜索路邊是否還有散落生長的野百合。某天，晶晶終於發現了一棵，於是她奮力的想連根拔起它，野百合植株卻從中間斷了。晶晶拎著上半截野百合回家交給外公，外公卻說野百合的藥效主要集中在根部，她拿了上半截的植株回來，隻能插花瓶供大家欣賞了。晶晶鼻子一酸，失望地哭出來。外公趕忙摟著她，輕撫著她的頭發說：“乖，別哭，等你長大後，公公帶你上山采藥。”

 

晶晶三歲多的時候，已經能看圖叫出一百多種草藥的名字，鄰居們紛紛誇獎，對鳳鳴說林家家學淵源，這一代又要出名醫了。可惜，外公帶晶晶“進山采草藥”的承諾始終沒有兌現，直到他去世前，晶晶都沒有陪過他回老家金峰義診，他總是孤身一人上路的。長大後，晶晶的興趣漸漸轉到文學和曆史，後來發現“著書”無法為稻糧謀時，就跑去讀商科了，徹底摒棄了從醫的想法。晶晶和林林是家族中最能讀書的，又有學醫的天分，卻無人繼承外公的衣缽，這可能是這段邊城生活留下的最大遺憾吧。

 

繼一諤之後，家族出了可誠這個庸醫。可誠上初中時正好碰到文革，學校裏亂哄哄的，孩子們天天調皮搗蛋捉弄老師(他說那時所有的孩子都這樣)。可誠的考試成績隻有三四十分，比天資聰穎的鳳鳴差遠了，一諤夫婦很頭疼，總覺得兩個兒子要廢了。紅衛兵鬧得正凶的時候，一諤夫婦怕兒子們出去闖禍， 每日盯得緊緊的，華玉“押著”可誠，教會了他踩縫紉機和裁衣服。一諤拿出了醫書，開始給兩個孩子傳授中醫。

 

到了杜坑這個遠離塵囂的環境，一諤在農閑時分一點一滴教孩子們中醫。可誠調皮好動，喜歡動手，又拜了村裏最好的木工學會了木匠活，能打很多實用的家具。按一諤夫婦的想法，兒子們文化程度不高，但再不濟，也可以做出色的裁縫和木工，這輩子不會挨餓了。結束下放生活回城幾年後，可誠以初中生的學曆考取了中醫師的牌照，令很多人大跌眼鏡。杜坑的好山好水和與世無爭的好氛圍，再加上一諤這個蟄伏的大名醫的傾囊相授，終於把蠻憨好鬥的可誠變成了略有斯文之氣的中醫了。隻是可凡的醫術醫德遠在一諤之下，隻能算個庸醫。

 

中國人說富不過三代，其實名醫也不過三代。

 

晶晶住在文鬥堂時，大白天幾乎看不到兩個舅舅，他們都到田裏出工了。福建山多地少，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杜坑村因地製宜，在牛形山和鳳凰山開了很多梯田，有的僅一畝大，有的隻能種一兩行禾苗。大大小小的梯田從雲霧繚繞的山頭一直延伸到山下，蔚為壯觀。

 

春天的時候，舅舅們跟著村民一起給田裏灌水，讓田在水裏養幾天，把泥浸爛以便耕地。插秧季節是最繁忙的，兩個舅舅一早出去，傍晚收工了才回來。外婆找了個鄉下妹子為兩個舅舅送午飯。外婆養了一群土雞，不時宰上一隻，用小火慢慢地燉了。鄉下妹子來家裏拿午飯時，晶晶親眼見著外婆挑了最好的雞肉（有時是集市上買的鴨肉），埋在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下，反反複複囑咐鄉下妹子走快些走穩些，一定讓舅舅吃上熱飯菜。

 

離文鬥堂十幾米遠的貫穿整條村子的那條清澈的小河，一到夏天就熱鬧起來。收工回來的男人們趁著太陽下山前在河裏遊泳，男孩們也跟著遊。晶晶沒有看到女人和女娃們下水，她們隻能在岸邊羨慕地看。老黃的泳技最好，偶爾炫技，來個漂亮的鯉魚打挺，濺起不小的水花，岸邊的女人紛紛拍掌，嘎嘎地笑。可凡和可誠也遊得很歡，那是他們一年四季中最快樂的時光。

 

[hua_3竹]

獨自一個小人兒走山路，沒有被拐賣，你很幸運

[hua_3竹]

獨自一個小人兒走山路，沒有被拐賣，你很幸運

[零不是數]

名醫不過三代,醫術也過不了三代.所謂千百年都是傳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