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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園的長春花

(2016-11-26 08:44:12) 下一個

 

兩年前的聖誕前夕,我們全家坐遊輪去南美度假,途經智利的蓬塔阿雷納斯(Punta Arenas)港。整個海港小城隻有16萬人,最著名的景點當屬造型華麗的龐大的墓園。墓園裏的大多數死者是幾百年前來自世界各地的葬身海難的水手和商人。他們的家屬並沒有把他們的屍骨運回原居地,而是在這個天涯之國為他們精心建造世上最美的墳墓,讓死者長眠在鬆柏環繞的墓園裏,終年聽鬆濤海韻。墓園的麵積很大,蔓延幾公裏,園中錯落有致地栽種著高大蒼翠的針葉柏樹,棵棵被修剪成大拇指的形狀。絕大多數的墓地都是整齊地挨著的,建築風格迥異,以傳統的歐式風格居多。有的家庭還把墓碑前的小塊方地辟成小花園,種上鮮花祭奠逝者。個別圖省事的,則在花園裏插上人造花。每塊墓地都建造得很漂亮,值得拍照留念,這個墓地也成了諸多攝影師爭相拍攝的最佳景點之一。

 

我是第一次參觀這麽美麗壯觀的墓園,心中很是感慨。我們中國人也有清明掃墓的習慣,而我卻從未給母親家族中的長輩掃過墓。我外公外婆的祖家在福建長樂,聽母親說,我的高祖是當地數一數二的土豪,於清朝末年在當地的某個山頭買了一塊不小的墓地,家族中的長輩都葬在那裏。墓園比較氣派,擺了好多個清末和民國初年精心雕刻的石獅子。我生長在福州,離長樂隻有幾十公裏的車程,可母親從不帶我們全家回去掃墓。她總是支支吾吾地說:“鄉下地方,又髒又亂,沒什麽好去的。” 家族的親戚,我幾乎沒見過幾個,可以用關係疏離來形容。經常來往的,隻有在廈大任教的兩個叔叔,是爸爸家的親戚。

 

出國後認識了幾個閨蜜,言談間發現她們和我的家庭背景很相似,整個大家族在解放後轟轟烈烈的土改鬥地主的運動中被衝散了,族人四散而逃,幾十年間幾乎不太往來,大概怕互相牽連吧。再說,即使見了麵又能怎樣?還不是“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所以閨蜜們和我一樣,對自己的家世知道得迷迷糊糊的,也不太認得幾個親人,更別說去掃墓祭祖了。

 

十幾年前外婆去世,舅舅將她的骨灰運回長樂祖家下葬,驚訝地發現墓園裏所有的石獅子被盜走了,園子裏雜草叢生,一片衰敗景象。原來福建一帶清末和民國初年的石獅雕刻在台灣的古董市場很受歡迎,不菲的價格引起盜賊的覬覦,長樂一帶凡是像樣一點的祖墓都被猖獗的盜賊翻了一遍,墓園裏的獅子石刻被撬走,通過漁船走私到了台灣。舅舅氣急敗壞地打長途給在加拿大的媽媽,報知這個壞消息,媽媽歎了一口氣說:“我們掏一點錢,去惠安買幾個石刻補上。”剛剛出廠的獅子石雕不值錢,放在墓園裏準保沒人偷。

 

我乘機和媽媽提起為先祖掃墓的事,她說自己很少回祖家,根本不記得祖墓在哪個山頭。因為家族的親戚幾乎散光了走光了,沒有人替我們收拾祖墓,祖墓上早已荒草叢生,遮住了墓碑,更加認不出了。聽她這麽一說,我的眼圈馬上紅了。我的外公外婆已經走了,我連給他們掃墓燒香燒紙錢的機會都沒有了嗎?

 

媽媽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說:“天主教徒隻認上帝,不敬鬼神,不迷信。你今後去拜祭他們,隻要帶一束鮮花就行了。”

 

外公外婆是天主教徒,生平不迷信不信風水討厭繁文縟節,在墓園裏擺上鮮花一定最符合他們的心意。

 

見識了蓬塔阿雷納斯港的墓園後,我忽然好想在自家的祖墓裏(如果我能找得到的話)種花,最好是四季常青,生命力頑強,不需要什麽打理的。 外公生前是名醫,凡是野花野草在他的眼裏均可入藥。在他的熏陶下,我們這些後輩均喜歡花花草草,無聊時翻翻草藥書。據說南美的某些墓園喜植原產歐洲和中亞一帶的小蔓長春花(Vinca Minor)。 該草莖蔓細長匍匐偃臥,瞬間將凹凸不平的地麵鋪成一塊綠色的絨毯。長春花的五枚花瓣是淡紫色或者白色的,像電風扇的扇葉一樣均勻排列,而且花朵特別多,花勢繁茂,從春天一直開到夏天,如火如荼,故而得名“長春花”。如果你在南美的某個地方發現大片歸化了的長春花,草蔓下十有八九是墓地。 

 

長春花有微毒,代表著一種中了蠱毒無法自拔的感情,仿佛在告訴後人:我們的故事也許已經成了遙遠的記憶淹沒在荒草堆裏,但不死的思念依然可以開出一朵朵長春花,在微風中宛若蝴蝶翩翩起舞。不管今生還是來世,你都是我的那朵花兒,讓我沉迷執念。

 

一枝才謝一枝殷,自是春工不與閑,讓我在祖墓前種上一片小蔓長春花,寄托綿綿不斷的相思情。

 

注: 小蔓長春花也是溫哥華一種美麗的庭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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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jwxc01 回複 悄悄話 同感。思古之幽情並非封建,我依然為文革中家譜之毀壞而扼腕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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