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填誌願,我忽然異想天開,要報考當時最熱門的外貿專業,理由隻有一個:但凡功課好的都去讀外貿金融了,我如果撿了一個冷門專業,不是證明我學習能力不行嗎?這個臉絕對丟不得。還有,我一定要考廈大,回到叔叔身邊,因為我太想他了。
我的選擇在全家引起軒然大波。父母認為我是書呆子,從來不覺得我有經商的天分,再說,一個女孩子家,將來到大機關工作,抱鐵飯碗,順順利利的,不是很好嗎,何必選一個要在商場上辛苦跌打滾爬的工作呢?
父母遊說我不成,家裏的氣氛很僵。爸爸連忙寫信給在廈大任教的叔叔搬救兵,他知道我一向敬佩叔叔,叔叔的意見還是聽得進去的。叔叔很快回信了,大力支持我的決定。爸爸媽媽不再固執,讓我如願報考外貿係。我終於回到老家讀書,回到了叔叔身邊。
叔叔一家住在廈大教工宿舍,對我的到來非常歡喜。叔叔說幾年不見,我已是大姑娘了,不再是當年圍著他唱唱跳跳的小女孩了。嬸嬸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廈門女人,插隊時候和叔叔好上的,兩人郎才女貌,非常相配。叔叔的女兒琳剛剛上小學一年級,紮著馬尾辮,對我這個姐姐非常熱情。嬸嬸每個星期五休息,叔叔和我約好,每個星期五到他家吃午飯改善生活。
嬸嬸的廚藝非常好,菜的品相也很好。她的菜都是呈在精致的小盤子裏端上桌的。她做的海蠣煎堪稱一絕,海蠣豐收的日子,她讓我直接拿海蠣煎當主食吃。秋風送爽蟹肥膏紅的季節,叔叔特地到菜市場挑最好的梭子蟹,清蒸了擺上桌。他告訴我,螃蟹肉質細膩,要小口小口地吃,配著香茗。平時我在自己的家裏吃螃蟹都做饕客狀,吃得滿嘴流油滿手油膏的,相貌不好,到了叔叔家,隻得扮斯文,小口小口地咀嚼鮮美的蟹肉。吃完螃蟹,叔叔剝漳州的文旦柚給我們做甜點,文旦柚入口清甜,配著香茗,真是一絕。這不禁讓我想起“紅樓夢”裏的螃蟹宴,做菊花詩,能將吃變成一種雅致的文化的,是真名士。叔叔就是名士,他是曆史專業博士,此時已經在史學界著作頗豐,大名鼎鼎了。
此外,叔叔家的廈門春卷也令人垂涎欲滴。每年放寒假前,嬸嬸買來了包春卷的圓圓的薄餅,在家裏擺上春卷席 。最重要的佐料是近海撈出的深綠色的海苔,曬幹了,一片片擺在那兒。還有最肥美的海蠣子,閩南地區才出產的貢糖(花生糖)。春卷席的內容大概分為兩類:一是蔬菜,有胡蘿卜細條,豆芽菜,莞荽(香菜),切成絲的豆腐幹等;二是葷菜:豬肉絲,蝦仁,海蠣子等等。我們將春餅放在各自的盤子裏,按自己的喜好將這些葷菜素菜依次放在攤開的薄餅上,撒上貢糖和海苔,然後將春餅卷起來,慢慢地咀嚼,春卷的鮮美味道令人回味無窮。我頭一次知道,吃春卷可以這麽講究,閩南春卷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春卷。
我特地從廈門買了貢糖回福州,在家裏弘揚閩南美食文化。爸爸自從娶了福州太太後,就再也沒機會嚐到閩南美食了,家裏的廚房是媽媽的天下,都被福州蝦油,紅糟等佐料霸占了,我們一直吃的是福州菜式。這回女兒在家裏擺上了閩南春卷宴,爸爸大快朵頤,一直誇我孝順懂事,媽媽也吃得津津有味,我覺得自己開始融入了閩南人的血液。
中秋時節,我到叔叔家博餅,博餅是閩南地區特有的風俗習慣,將月餅做成大大小小不同的形狀,用骰子博弈的方式爭奪狀元餅。我學會了用廈門話講“一秀”“二舉”“三紅”“四進”“對堂”“狀元”等。嬸嬸買了烤箱,不管誰博到了狀元,最後的月餅放進烤箱加熱了,大家平分。烤過後的月餅特別好吃。我在這濃濃的家庭氣氛中,開始喜歡上了閩南文化,漸漸覺得自己骨子裏應該是個閩南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