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老公開始劇烈的咳嗽，已經沉寂三年的慢性咽喉炎複發了。
“糟糕，我要去看醫生。”老公說。他的每次咽炎發作，都要連服七天抗生素才能壓得下去。
小寶每隔幾小時就發燒一次，不時咳嗽鼻塞，留在家裏不去學校。我開車送大寶去上學。
大寶放學回來後，也開始大聲咳嗽。
“不好，大寶也被傳染了。”老公說。他躺在床上已經好幾小時動彈不得，額頭燒得厲害。在我的記憶中，老公幾乎很少發燒。我摸著他燙燙的額頭，關切地問了一句：“吃了退燒藥嗎？怎麽頭還是這麽燙？”
“哎呀“，老公輕聲驚呼一句：“我燒糊塗了，根本忘記了可以吃退燒藥降燒。”
我趕忙給他拿了開水和藥，看著他服下。以前我得小病的次數多，習慣了他關照我，他病的時候幾乎不煩我，挺挺就過去了。很少生病的老公，突然倒下的時候，原來也像男孩般忘性大，丟三落四的。
我開始和他約法三章：“以後你生病，一定要馬上打電話或發短信給我，這樣我可以提醒你吃什麽藥，不會白白發燒這麽久。不要折騰自己做家務，家中一切留給太太打理。不許泡在電腦前趕工，沒事躺床休息。”
老公點頭如搗蒜。
晚上我陪著小寶睡覺，準備了一條濕毛巾，一旦他的額頭開始發燙時，就用濕毛巾給他敷著降溫。這原來是老公才幹的體力話。我是一粘著枕頭就能呼呼大睡的人，起夜對嗜睡的人是一種非人折磨。老公常說自己睡眠淺，半夜照顧病孩的事他包攬下了，讓太太睡個好覺“美容”。現在他病倒大睡，輪到我陪著病孩，方知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要經常起夜。
夜半三更，大寶突然走進我的房間，低聲說他睡不著，要我陪他。他已經斷斷續續咳了好幾個小時了，我一摸他的額頭，已經燒起來了。我趕緊拿了溫水和液狀的少兒退燒藥給他喂下，摟著他去他的睡房，讓他枕著我的胳膊入睡。好容易等大寶酣然入夢，我又悄悄摸到小寶的房間，和他擠一張床。剛剛閉上眼迷糊了一陣，小寶一陣劇咳，然後一聲尖叫：“我吐啦！”我聞到了一股刺鼻的食物腐敗的味道。原來小寶不懂得怎樣才能從喉嚨裏把濃痰吐出來，劇咳之後，濃痰卡在喉嚨裏，一口氣上不來，胃裏未消化的食物從食道裏湧了出來，全吐在床單和被子上。
我從床上一躍而起，開了燈，開始飛快收拾髒被子和床單，麻利地換上新的，很快安撫小寶睡了。平時幾乎不做家務又被家人戲謔為“虎克女人”（手上帶鉤hook,做家事莽撞草率的意思）的我，關鍵時刻也能超水平發揮了。
好容易熬到天蒙蒙亮，我沉沉入睡沒多久，又聽到小寶的新一輪咳嗽和尖叫：“我流鼻血了，快，拿紙，擦！”我一睜眼，發現小寶正在用手擦鼻血，手掌血紅一片，新換的被褥上點點血漬。這是他的老毛病，多次咳嗽後常常引起鼻孔毛細血管破裂，流鼻血。我衝進衛生間拿了幹淨柔軟的衛生紙，搓成一個細條塞進小寶的鼻孔，然後開始拆他的被套和枕套。那邊廂，大寶又開始叫了：“媽媽，我又發燒了。我不想吃液體的退燒藥，yukky, yukky。”孩子，不吃退燒藥，你的病能好嗎？
正在抓狂時，老公推門出來了，還是一臉的病容。我對他說：“你先盯著寶寶，我去做早飯了。”
兩個寶寶無法上學了，我發電郵給學校請假，也不需要像平常那樣七點半就出門了。吃完早飯後，我倒頭小睡了一個小時，迷迷糊糊中聽到老公心疼的聲音：“媽媽也撐不住了。”我激淋一個冷顫醒了，總不能讓老公這個大病號照顧兩個小病號吧？再說，還要趕去公司做房貸申請和見客戶呢。
我麻利地將自己收拾好，穿上漂亮的紅色衣裙和紅色高跟皮靴，開著車往銀行趕。家裏出事了，就應該愈發把自己打扮得漂亮有神采，以極好的狀態去工作和見客戶，這是我一直堅持的職場精神。
我們平時雇的保姆也來了，開始幫著收拾家務和帶孩子，老公得以溜進睡房休息。下午我打電話回家，告知老公晚上有重要應酬，不能回家吃晚飯了。老公問：“你能不能先回來一趟？大寶不吃液狀的退燒藥，你買了片狀的送回來吧。”孩子及時吃藥是硬道理。我又開著車從分行趕回家送藥了。
大寶見到我回來，跑過來緊緊抱著我，不住親吻我的雙頰。他悄悄說：“媽媽，我好想你，已經想了一天了，你能好好陪我嗎？”我的眼圈一紅，緊緊摟著他瘦弱的身子說：“媽媽也想你，可是媽媽要馬上出去工作養家，你乖乖的，晚上媽媽陪你睡。”大寶點點頭。我好幾次想推開他，每次都被他拽住了，小小的腦袋鑽進我懷裏，舍不得離開。我們一直這樣抱了五分多鍾，大寶才送我到大門口。小寶也湊了過來，說了一句：“媽媽，I love you.“接著是甜甜的獻吻。我的心柔柔的，快要融化了，辛苦的付出，不就是為了換來這份真摯不舍的親情嗎？
應酬回來的路上，下起了漫天飛雪，這是溫哥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街道上車輛稀少，城市的夜有一種靜謐的美。老公坐在客廳裏等我，他說孩子們又發燒了，咳得厲害，他已給他們服了降燒藥，安排他們睡下了。老公的抵抗力強些，現在隻是偶爾低燒，但仍舊咳嗽不斷。我輕輕依偎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掀開窗簾看窗外的雪景。
忽然想起了沈複的《浮生六記》。年少時讀它，覺得夫妻間的真情太有趣了，一碗粥，一塊豆腐乳的日常瑣事，寫起來都可以如此生動，三百年前的浪漫，竟讓今人如此縈損柔腸。
此種凡人婚姻讓人感動，也讓我們在這個愛情越來越速食麵、隻有幾個月保鮮期的社會，多了幾分勇敢和無謂，在平淡的生活中愈發珍惜許多瑣碎的瞬間的感動，將它們串成美麗的鏈珠，深藏在記憶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