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花情緣（二）

這種得意的想法並沒有持續很久，一場七級台風便粉碎了我的心血之作。我躲在被窩裏，瑟瑟索索地聽了一夜的台風雨。清早起來，滿院狼藉。我心愛的已經開始打蕾的葵花倒在地上，周身爬滿了可惡的蝸牛，原本翠綠的葉子，被蝸牛啃得一個一個的洞。我傷心得哇哇大哭，媽媽不知何時站在我身邊。我不知哪來的怨氣，衝她大喊：“為什麽別人家的院子四季鮮花，而你老是種不好一盆花，有種有死，我們家就那麽晦氣嗎？”
我清楚地記得，那年我九歲，是我們家曆史上充滿意義的一年：外公外婆結束了將近十年的下放，終於帶著兩個舅舅回福州城了，我們總算全家團聚了。 

我無端的歇斯底裏觸動了媽媽，她向我發誓說：“我答應你，一定把花種好，我們再也不會那麽倒黴了。”
媽媽很快從書店裏買了一本“家庭養花”的園藝書，買了好幾個花盆，開始翻書依葫蘆畫瓢養起花來。
文革過後百廢待興，全國掀起大幹快上爭分奪秒的熱潮，連新出版的園藝書都是質量上乘令人手不釋卷的。書裏除了有精美的圖片，還有精彩絕倫的文字介紹。每一種鮮花後麵蘊藏的曆史人文知識都被一一提及，還引有相關的古詩詞。媽媽買的“家庭養花”成了我的課外閱讀作品之一，大段大段的佳句兼古詩詞都被我背了下來。在思想貧乏的年紀，寫作時偶爾冒出一些剛剛死記硬背的錦句藻章，老師閱卷時不免點讚幾句，我也小小得意一回，認為自己寫作還行，看起書來就更賣勁了。
在園藝書的指導下，媽媽功夫大長，不到幾年我們家的陽台就堆滿了鮮花。爸爸向單位作了申請，我們家的後院被爸爸單位用紅磚牆圍成了一個獨立的小院，我學著媽媽，在院子裏開辟了一角屬於自己的小花園，每年撒籽，種上粗放的雞冠花，鳳仙花和地雷花。為了在自家的後院好好乘涼賞花，媽媽給我和妹妹布置了暑假任務：每天傍晚衝陽台。我和妹妹用小桶去水池邊接水，把陽台衝得幹幹淨淨，晚飯後全家坐在透著涼意的陽台裏，邊搖扇邊聊天。院子裏的黃花夾竹桃此時也開得燦爛，它綠色的果實像極了戴著盔甲的一張人臉。我們摘了幾個果實，用圓珠筆在人麵形的果實上畫五官，嬉笑怒罵，形態各異。這樣與花為伴溫馨的日子一直過了好多年。
後來，我們搬家了，搬到四樓，媽媽種石榴種得風生水起，每年贈鄰居朋友石榴花忙得不亦樂乎。
我笑著對她說：“你是有養花天分的，隻是小時候你家裏不種花，你的天分得不到發揮。”
媽媽看了我一眼，反駁道：“小時候我們家的花可多了。我們住在西湖邊上的一個大院子，每到春天，還是春寒料峭百花蕭颯的時候，院中的幾棵桃花就開了，十分美麗。我們家族人多，桃花開的時候，孩子們就聚在樹下玩耍。我的祖母洗腳的時候，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偷偷鬆裹腳布。舊社會女人的小腳是不能放開給外人看的，甚至連睡覺時都要纏著腳。我們這些孩子好奇心重，於是躲在門邊，偷偷看祖母洗腳。”
這是我從不知道的細節，我又好奇地追問：“那後來呢？”
“後來，你知道的，我們倒黴了，親戚們做鳥獸散，我們全家搬出了大院，住到了又小又破的套間裏。我的祖母很快過世了，大家心情都不好，誰也不想種花。有一年，你外婆突然說了一句，以前看到別人的家又髒又亂，不收拾，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樣，現在明白了，那是因為沒有心情。”
生平第一次，我知道了，養花是要有好心情配合的。難怪陶淵明的菊花種得那麽好，不再為五鬥米折腰後，心情確實能爽暢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