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通常具備書、桌、椅這三樣東西,還要有紙、筆,再往前,要有文房四寶,大戶人家外加書童秀女從旁侍侯,端茶研磨,方可解那讀書寫字之枯燥無味。如今,我卻很少正襟危坐在書桌前寫字。紙筆不再必須,一台筆記本電腦便包羅萬象,包裏一塞,無腳走四方。腿上一架,一屏一己,便成就了一個“微型書房”。
自從有了這個微型書房,我就生活在了矛盾之中,對它既愛又恨,受著它的雨露滋潤,也麵對它強奪走的珍貴時間,唏噓怨恨。還得回頭來說說不微型的書房。
樓上樓下,可稱作書房的房間大於等於三間。書房裏,有滿壁通頂的書架,精裝散裝七七八八,英文中文花花綠綠,豎著放不下便橫著躺,那書架便亂著一些隨意之美。
我卻無法隨意,對書的崇拜與生俱來,一本書是一個人的智慧結晶,一屋子書就是一大群人的智慧擠在一堆。麵對這鋪天蓋地的智慧陣容,我的渺小默然放大。再爛的書讀過,也神思飛翔、心得滿滿。枕邊、床頭、過道、茶幾,也到處是書。隨處一坐,纖手一伸,白紙黑字,墨香撲鼻,便和某位智者展開無聲交談,其美其樂,絕非風花雪月層巒疊嶂可以相提並論。若有清茶一杯或紅酒一盞相陪,絲微香茗入口,淡淡酒醇熏醉,讀著書,觀賞人間喜樂,世事甘苦,亦喜亦悲,隨意舒放,便似做了神仙,縱然給我百萬真金,亦不換那片刻精神和肉體的同步逍遙自在(嗬嗬,若果真有人拿著百萬票子送我,此話再重寫不遲)。可自從有了微型書房之後,我的滿壁藏書,便經常退居為室內裝潢擺設。一本新書一直新著,開始了對主人無限期的漫長等待。
這怪不得微型書房,其“微”,實在“大”無邊際。讀百家文典,查中英百科,索世界奇聞怪事,最後自己敲字成文。鍵盤劈啪幾下彈跳,樣樣手到擒來,方便快捷好過那整壁書牆麵前獨坐的有限。雖然缺了秀女書童那份伴讀的奢侈,那網上家園、線上社區,卻比單個的小書童、嫩秀女活波有趣。讀累了寫倦了,隻需手指慢抬輕點,東走走西逛逛,你家的閑言碎語,他家的尺長寸短,頂上十個百個書童秀女一同陪你嘮嗑,一屏一己,一場大戲便唱得風生水起,讀書寫字哪裏還有孤單寂寞的苦悶?
貪戀網上熱鬧,毀了清淨之心和專注之意卻變成了新問題。十分鍾的網上巡遊計劃,不知不覺便耗了整晚,計劃變成了滑稽。不知是該恨這整晚,還是該怪那十分鍾計劃。都恨不得,便恨這網絡上百十個伴讀男女,咬牙切齒。無情無義、一刀兩斷、叛眾離親的心思便生了出來,隻需斷了網絡,一切便可回歸寧靜。可行否?
天生心慈手軟,搖擺飄乎。戒網的心思生出一百次,九十次不戰而敗。我很精通自我安慰:人的心、人的腦,骨肉做成,柔軟疲弱是理所當然的現實。我非神仙,活的不過是人的營生,何必苛刻自己?況且,意念、心思,更是看不見摸不著,你就是用金磚頭、銀瓦塊給它蓋樓造塔,它也還是會空氣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自由飄蕩,隨意進出,上天入地,自得其樂。斷網焉能斷了思想的馳騁?順其自然吧!
於是,怎樣能化這戒網的決心和意念為閉門修書的力量,成了一項永遠達不到的目標,跟地平線一樣,無論你怎樣追逐,總也追不到。無形的東西最難把握、控製和捉摸,比如決心,比如信心,比如耐心,比如愛心,比如網心。
看著整牆待讀的書籍和空白的早該填寫內容的屏幕,我無言以對。薄薄一片電腦,它亂人心的本事和整個世界一樣強大。有了它,回轉來專心一意修書成文,竟常常如上九天攬月、下五海捉鱉一樣艱難。這時,便對那沒有電子產品的淳樸年代,憧憬向往起來。
憧憬之後,仍然需要返回現實,郵件、臉書、推特、博客、微信、QQ一圈查下來,日複一日,紅顏變黃顏,時光如流水,東去不回。壁上的書,仍然新著,空白的屏幕仍然空白著。
恨過,怨過,卻仍然對它難舍難棄。你看這微形書房,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方我之便,利我之用。書目繁雜,無所不有。最受我青睞的大多是工具書。“工具”,在新華字典裏的解釋,一為進行生產勞動時所使用的器具,如鋸、刨、犁、鋤等,二為比喻用以達到目的的事物,比如語言是人們交流思想的工具。
我常用這樣幾件鋸刨犁鋤,金山詞霸,Wikipedia,Yahoo新聞,Google翻譯,文學城新聞,本地報紙電子版等。另有需要參閱的文學名人、名文,隻要點開英文Google、中文百度,就足夠手到擒來。曆史、經濟、文化、政治、宗教,關鍵字詞一敲,刷拉拉答案無數,瞬間就可撥開迷霧見太陽,盡除疑惑。
同時,此“微型書房”,不花錢、不占地、不會發黃變舊,省時省力。有了這“三不兩省”,那整麵牆的書房,就顯出了些笨重和累贅。我的愛,因此變得三心二意,書房像了大老婆,“微型書房”便是那年輕貌美、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情人。(前提是如果我是個男人,同時,長著花花腸子)
過著這樣的日子,大老婆端莊典雅一旁壓陣,小老婆靈動快捷隨叫隨到,生活的複雜性似乎成了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院落,永遠的輪流風水,在千秋各異的兩位佳麗之間,疏忽往返。
唉!軟弱的,被微型書房亂了心的浪子啊,望著那擁擠著智慧的牆壁,和一屏光禿的Word文檔,你問:何時是那金不換的回頭之日?
(原創隨筆,勿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