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大約是這麽一個地方:通過一件藏品,講述一個故事,帶出一段曆史。
當大英博物館在1753年建立的時候,英國國會對這個世界上首個國家博物館的期許是:aimed at universality,free to all 包羅萬象,免費參觀。逛這個博物館,感覺穿越時空,追溯曆史,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
恰逢大英博物館在舉辦關於埃及象形文字的專題展覽:Hieroglyphs -- unlocking ancient Egypt。我們對古埃及文化了解不多,正好去學習一下。展覽的核心是羅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1799年這塊石碑在埃及港口城市Rosetta被發現,因此得名。因為它的出現,失傳已久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才很快破譯,古埃及文明研究才有了突破性的發展。
石碑並不完整,上麵書寫了公元前196年托勒密王朝的詔書。詔書的內容,是由古埃及的特權階層,亦即侍奉埃及眾神的祭祀,宣布托勒密五世正式即位,成為萬神之神的法老。其實詔書的內容並不重要,書寫方式難得的珍貴,用了三種語言:
1. 古埃及象形文字聖書體Egyptian hieroglyphs (這是一種埃及法老和祭祀人員掌握的語言。創建於公元前3100年,亦即統一後的法老統治的埃及,消亡於公元5世紀,是幾乎所有現代字母係統的老祖宗)
2. 世俗體Demotic (古埃及平民日常使用的文字,從聖書體簡化和發展而來,在公元5世紀之前大約使用了一千年) ,
3.古希臘文字(羅塞塔石碑的書寫年代是托勒密王朝,希臘語是官方語言之一,也是近代人熟悉的語言) 。
如此,妥妥地給語言學家們提供了“對照字典”,為解碼失傳已久的古埃及象形文字,提供了珍貴的對比資料。各國的科學家從碑文裏麵國王和王後的名字入手,首先翻譯出的 “托勒密” 這個人名。1822年,法國語言學家Jean-François Champollion首先完成了對碑文的完整翻譯,並且發表了完整的埃及文字符號和希臘字母的對照表。此時埃及象形文字已經失傳一千多年了。
其實羅塞塔石碑上,還有第四種文字:英文。在石碑的破損側麵,寫著:CAPTURED IN EGYPT BY THE BRITISH ARMY IN 1801 PRESENTED BY KING GEORGE III. 我們這次沒有看到,希望下次參觀能夠記得找找看。
這段破解古埃及“密碼”的曆史,我覺得有兩個契機不可忽視。
契機之一,是找到這塊石頭。這要歸功於法國人,尤其是拿破侖。拿破侖的埃及遠征不僅是軍事戰役,更是文化探險。跟隨法國軍隊的有167名法國《科學與藝術委員會》的成員,和成百箱的書籍和研究設備。1798年到達埃及後,就在開羅設立了古埃及研究所Institut de l'Égypte。當一名法國士兵在1799年發現這塊石頭的時候,這塊石碑也運到了古埃及研究所。然而,1801年,法軍被英軍和奧斯曼聯盟軍打敗投降。根據協議,22件法國占領期間發現的埃及古董,在亞曆山大港轉交給了英國,包括這塊羅塞塔石碑。1802年羅塞塔石碑運到大英博物館,開始公開展覽,成為大英博物館的寶貝。
契機之二是在石頭上刻寫公告。其實這不是埃及人的傳統習慣,而是古希臘人的方式。在這方麵,埃及的宗教祭祀階層學習了希臘文化:把法令公告銘刻在石頭上。在此之前,埃及人隻是用聖書體文字,把對法老的讚美詞刻畫在石頭上。埃及被希臘人統治的托勒密王朝,隻有短短的275年曆史:由亞曆山大大帝的部將托勒密一世開創,公元前 305年開始,直到公元前 30年,止於“埃及豔後” 克婁巴特拉七世Cleopatra VII。在埃及五千年文明曆史中,可謂微不足道。卻很幸運地,不但把公文寫在石頭上,除了兩種埃及文字,還添加了希臘文的版本。
除了這塊最著名的羅塞塔石碑,後來又有幾塊類似的三種語言文字的石碑出土。這塊公元前238年的石碑,因為曾經挪作它用,磨損嚴重,字跡很模糊。1837年被盧浮宮收藏。這次被借來參加展覽。
從公元前343年開始,埃及就一直是被外族統治:亞述人,波斯人,希臘人,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阿拉伯帝國,奧斯曼帝國,再後來是法國和英國的占領,1953年獨立後由阿拉伯人建立了共和國。現在橫跨中東和北非的埃及,全稱是阿拉伯埃及共和國Arab Republic of Egypt。
文字的失傳,文化傳承的斷裂和轉換,當羅塞塔石碑出現以前,沒有人能夠解讀古埃及象形文字,也就沒有辦法解讀公元前五千年誕生於尼羅河畔的古埃及文明。
古埃及文字的發展史圖示:hieroglyphs =》Demotic =》Coptic, 最年輕的Coptic language,起源於羅馬統治時期的公元3世紀,曾經作為主要日常用語,直到17世紀被阿拉伯語取代。現在除了少量基督徒用於宗教儀式語言,已經沒有人使用了。
這個是公元前19世紀的象形文字石碑,用聖書體寫的對法老Amenemhat III的歌頌。聖書體其實不僅“象形”,而且也“象聲”,很多符號代表著發音。這個發現,也是語言學家們在羅塞塔石碑出現以後,才分析出來的,對後續的徹底解讀聖書體十分重要。石碑中間的橢圓形Cartouches是法老Amenemhat III的名字,這一段頌詞是這麽寫的:“Amenemhat,我們上,下埃及之王,兩塊疆土的主。。。給了我們生命和穩定。。。“
古埃及的文字,除了學者們搞研究,可以說是絕跡了。然而,在漫長的演變曆史中,一些詞語,借助和其他古老語種比如希臘語,希伯來語等的相互影響,流傳到現代。比如法老這個詞:Pharaoh的由來,拉丁語 Pharaō, 古希臘語 Φαρα? (Phara?), 希伯來語 (par‘ōh) ,源自古埃及語 ,這裏的pr = (“house”) , = “great, big”,加起來就是Great Palace, 象形文字是這個樣子的:
展覽中順帶學習了幾個古埃及象形文字。房子house這個詞,在法老這個詞裏麵用到。
徜徉在大英博物館的埃及雕塑館,我也不禁感慨,有價值的埃及古董,大約都在此集合了。拉美西斯二世Ramesses II的威武半身石像,仿佛是藐視著每一個凝視他的參觀者。
細心的人應該能注意到,雕塑右邊胸部,有一個很規整的網球大小的圓形孔洞。據說,那是在英國和法國爭奪埃及和中東的戰役中留下的。1798年,拿破侖曾經想把這尊雕像運回法國,但是沒有成功,原本完整的雕像也斷裂成了兩半。
1816年,意大利商人兼考古學家Giovanni Battista Belzoni用自創的水利液壓方法,把高兩米半,重量七噸的雕像上半身,成功地放倒在滾木上,運到尼羅河,經由開羅和亞曆山大港,最終到達倫敦大英博物館。其實3000多年前,古埃及人就是用差不多的方法,把總重量20噸的石塊,從阿斯旺Aswan的采石場,順流而下尼羅河一百多公裏,運到當時的Thebes,也就是現在的盧克索Luxor附近。
當人們以難以置信的眼光,欣賞這尊精美絕倫的雕塑的時候,西方美術界開始真的懷疑,古典希臘藝術是否真的是西方藝術史最偉大的源泉。
拉美西斯二世活到了90歲,在位將近70年。那段時間是古埃及New Kingdom的繁榮階段,也是古埃及從最強盛轉向衰敗的起點。十分能幹,也十分善於自我宣傳的拉美西斯二世,南征北戰,建立新首都,到處修建神廟和巨型雕塑。目的就是讓後人,世世代代記得他的光輝形象和卓越政績。如今看來,身上永久的孔洞,安家在另一個世界,觀眾們此時此刻腦子裏麵想的,恐怕與他當年的願望相反吧!
希望有朝一日,去看看這個曾經有過最古老的文明曆史,如今卻麵目全非的國家,一個文化傳統被取代置換了的國家,埃及。
大約是因為節日,人滿為患,很遺憾,完全失去了博物館的感覺。據說如今的參觀人數在疫情三年中大增。我們又看了幾幅畫,轉了轉比較僻靜的中東館。在埃及館近乎窒息的人潮中擠出來,結束了一天的參觀。
回首大英博物館,恢弘的門廊和立柱,簡直就是古典希臘的昔日重來。綿延不斷的人流從這個大門進入一個知識的寶庫。仿佛提醒我們,古典文明孕育了現代文明,從希臘到羅馬,從文藝複興到啟蒙運動和工業革命。然而也不應該忘記,兩千多年前,創造了古典文明的古希臘人,當年曾去古埃及聽課:數學,天文,藝術。。。那時候的古埃及是一個三千年曆史的文明古國。也許,正如曆史學家所言: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藝術,多多少少都有古埃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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