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印象派Post-Impressionism三傑,梵高,高更,塞尚的作品,奧賽博物館收藏也很多。
懷疑和否定,是藝術進步的源動力。
印象派畫風,也許是現代繪畫的開端。說他們現代,因為他們拋棄了傳統學院派的規則。然而,印象派的目標,與自文藝複興時期以來的藝術並無不同,不同的是實現目標的手段。也就是怎樣去表現nature。他們對光影和色彩的探索,對鬆散筆觸的改革,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複製出完美的視覺印象。對印象派畫家來說,這個目的達到了。
然而,在藝術領域,每當一個問題解決了的時候,大約就是下一個問題出現的時候了。
保羅 塞尚Paul Cézanne,其實是最早尋求印象派之後的藝術發展的畫家之一。他與馬奈,雷諾阿同時代。年輕時期的塞尚也曾參加過印象派的畫展。結果遭遇學院派的挖苦和冷遇。他一度退回到自己的老家,法國普羅旺斯的Aix,專注於繪畫麵臨的挑戰和難題,試圖突破現有的藝術規範和經驗。
印象派畫風,解決了nature的問題。畫家筆下的nature是眼睛裏看到的形狀和色彩,不再是學院或者書本上學習到的。然而,這樣是不是就夠了呢?
他不滿足於印象派對戶外景觀光影的設計,感覺這還沒有完美。光影斑駁之中,筆觸散漫之時,帶來的問題是,缺失了傳統畫法的明朗清晰的色彩,以及穩重協調的布局。更重要的,色彩的運用交錯滲透,輪廓模糊,使得畫麵失去了層次感和縱深感,過於平麵化了。
Impressionist pictures tended to be brilliant but messy。
His desire is to turn Impressionism into something more solid and enduring, like the art of museums。
他想做的,是到大自然中畫畫,運用印象派大師的藝術實踐和創新,同時,也不想失去曆代繪畫大師們的卓越技法,比如他尤其崇拜的,活躍在17世紀藝術之都羅馬的法國畫家Nicolas Poussin(1594-1665)。兩百多年前Poussin的《Et in Arcadia ego》,畫麵寧靜自然,優美和諧。貌似簡單直白的構圖,蘊藏著畫家多年對古典雕塑藝術的潛心研習和融會貫通。這些藝術成就,塞尚不想擯棄,也不想簡單模仿而回到“擺拍”的老路上去。
幸運的是,塞尚家境富裕而衣食無憂,不需要賣畫為生。因此他終生都在畫架前孜孜不倦地探索,實踐,創新他心中的完美藝術。
進入現代,繪畫界的門派繁多。塞尚對繪畫的色彩,層次與結構的思考與實踐,導致了源於法國的立體主義Cubism。
塞尚的風景畫,很有戶外景象在光影中的美感,畫麵隨性中帶著穩重。給觀者層次清晰,淡定從容的感覺,同時也留下想象的空間。
塞尚的另一幅風景畫,《The Hanged Man's House》(1873) ,畫的是梵高去世的小鎮,巴黎近郊的Auvers-sur-Oise。這幅畫在次年參加了印象派畫展,並找到了買家,在1874年的巴黎非主流畫展中,還真不是很常見的事情。
在這幅作品中,塞尚通過故意使透視不完美來挑戰藝術慣例。單看畫麵前部,左邊小徑和右邊緩坡的無序交錯,可見一斑。
塞尚的《The Card Players》(1894–95),就是他藝術思考之後的傑作。畫裏麵的農民們吸著煙鬥,打牌時的專注,表情的虛化,使得整體畫麵簡潔清晰。塞尚很擅長用寥寥數筆的描繪,勾勒出人物的內心與情感,讓我們仿佛看到他們的存在。
“玩紙牌的人”這個繪畫主題,塞尚總共畫了5次。奧賽博物館的這一幅最小,也是評價最高的一幅。畫中隻有兩個人,構圖應該是很對稱的了。但畫家偏偏讓左邊人物的椅子進入畫麵,讓人感覺更接近觀眾。對稱之中蘊含著不對稱,使得畫麵更活潑。另外,畫麵的色彩運用也很靈活,既有光線斑駁的背景,也有色彩濃重的桌布等。
喜歡文森特·梵高(1853-1890),是因為他畫裏麵的強烈個性,和熱切的生命力。37歲而卒,繪畫生涯僅10年。生命中的最後三年時間,是贏得他身後盛名的高產時期。仿佛是濃縮了一輩子的曆練,在極其困苦的短暫時光中,迫不及待地傾瀉迸發。作為一名有生之年默默無聞的畫家,梵高作畫的目的,就是作畫本身。仿佛,他並不在意他畫的是否與大眾美學相契合,仿佛,他也不在意畫筆下的事物是否與看到的相一致,也仿佛他沒有引起鑒賞家矚目的願望。他要做的,就是畫畫,畫出心中的完美。這一點藝術追求與塞尚相同,隻是他沒有塞尚那樣的經濟條件。
在梵高書信裏,這樣寫道:
“the emotions are sometimes so strong that one works without being aware of working…and the strokes come with a sequence and coherence like words in a speech or a letter”
他的畫筆,在不知不覺之中,隨心思所到之處,在畫紙上揮灑有序,遊刃有餘。在梵高之前,沒有人用畫筆如此堅定執著地傾訴自己的情感。
梵高和他的弟弟特奧Theo的通信是我們了解梵高的畫作和心路曆程的重要依據。其實對梵高在20世紀初一飛衝天的名氣也起到了關鍵作用。
這些文字優美,情感真摯的書信是用荷蘭語寫的,詳細而生動地描繪了梵高的藝術思考和生活體驗,是了解梵高的珍貴資料。梵高兄弟倆半年內相繼離世後,特奧的遺孀Johanna把書信翻譯成德語,法語和英語。不僅搜集和保存了梵高的所有畫作,同時竭盡全力宣傳推廣梵高的畫作。在那個時代,Johanna幾乎可以說是女強人了。她通曉多國語言,受過相當於大學學位的教育,當過女子學校的教師,甚至在大英博物館的圖書館供過職。沒有Johanna,梵高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才會引來欣賞的目光。
《Self-Portrait》(September 1889)
梵高的《Starry Night Over the Rhône》(Sep. 1888),畫的是距離他在法國Arles住所不遠的羅納河,走過去不過兩分鍾的路程。這幅畫是他去世前最高產的兩年中畫的,我覺得這是他最浪漫的畫作。
此時是19世紀後期,恰是電氣時代開始的時候,岸邊燈火闌珊,水麵波紋蕩漾。光影明暗融合,強弱交錯。星星閃爍布滿了整個藍綠色的夜空,寶藍色的河水倒映著金黃色的煤氣燈。在這色彩繽紛的河邊,一對戀人相依偎。讓人有天涯共此時的美好感歎。正如他給弟弟的信中所說:有一次,我晚上沿著荒涼的海岸散步。那不是快樂,不是悲傷 -- 而是美麗。
梵高曾說過一句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隻看到煙。從這幅畫裏麵,我看到了畫家把火一樣的熱情,畫出來給大家看。
對於梵高來說,創造色調濃重,結構簡單的畫作,目的是普通大眾能夠理解和欣賞,並留下回味。就像梵高十分著迷的日本版畫藝術。
在別人眼裏不值一提的東西,卻時常出現在他的畫筆下:田地,草垛,橄欖樹,柏樹,向日葵,以及自己在Arles住的小房子,桌椅板凳。但是他並不照本宣科式地畫出他看到的,而是不拘泥色調和形狀,經常誇張地把自己感覺到的東西,畫出來。
難怪進入現代繪畫時期,梵高引導出了表現主義Expressionism 。他想表現的,我們是不是理解了呢。
Bedroom in Arles (Third version,1889)
梵高在1889年給弟弟的信中,寫到了這幅自己的臥室的繪畫:
It’s just simply my bedroom, only here colour is to do everything, and , giving by its simplification a grander style to things, is to be suggestive here of rest or of sleep in general. In a word, to look at the picture ought to rest the brain or rather the imagination.
…..
I shall work at it again all day, but you see how simple the concept is. The shading and the cast shadows are suppressed, it is painted in free flat washes like the Japanese prints…
《The Church at Auvers》(1890) 是梵高去世的那一年畫的。畫家描繪的小教堂是距離巴黎不遠的小鎮Auvers-sur-Oise的教堂。那一年的5月份,梵高離開了對他悉心照顧了一年之久的精神病院,來到Auvers-sur-Oise。到7月份他離開人世,梵高在這裏畫了70多幅油畫。據說,他是帶著憂鬱和極度的孤獨(melancholy and extreme loneliness)的心情離開人間的。然而,從這幅色彩濃鬱的畫麵裏,我為什麽沒有察覺到呢?
梵高曾經當過貧苦礦工的牧師,很喜歡法國畫家米勒(Jean-François Millet,1814-1875)畫作的現實主義畫風,和對社會低端階層人士的表現。曾經在Saint-Rémy住院期間臨摹他的畫作,叫《Two Peasant Women Digging in a Snow-Covered Field at Sunset》(1890)。作此畫的時候,是在他結束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年。住在精神病院裏麵整整一年,他受到很好的照顧。這期間他的繪畫作品也很多,除了畫醫院,還模仿其它著名畫家的畫作。
奧賽博物館到處人山人海,米勒的拾穗 The Gleaners 在安靜的側廳。記得年少時第一次看這幅畫,是《讀者文摘》的封麵。米勒畫它的時候是1857年,在當時的法國,現實主義畫風正在興盛。然而,在絕大部分畫家眼裏,可以和應該出現在畫作裏麵的主要人物,絕不是勞動者。而是少數dignified personages,亦即社會的上層人士。農民和工人不能成為畫麵的主題和主角的。
看這幅畫,三名正在田間拾麥穗的農婦,認真地忍耐著勞作的辛苦。畫麵沒有夢幻田園景色,沒有理想化的優雅,隻有秋天收獲後的麥田,和身材結實的彎著腰忙碌著的農婦。我們觀者的感受如何呢?這幅畫貌似信手拈來,帶來的感受是協調穩重,平實感人。站在畫前,鄉村的寧靜,勞動者的身影,撿拾麥穗動作的專注,構成讓人遐想的田園景象。
保羅 高更Paul Gauguin (1848-1903),崇尚原始主義primitive art。他與梵高一樣,學習繪畫是成年後的轉行,而且都是自學成才。據說高更自視頗高且野心勃勃,也醉心於打破藝術的僵局和困惑。最終遠離西方塵世,跑到太平洋小島上,通過大溪地原住民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狀態,表現出來自己的繪畫理念:直接,簡單,淳樸,和諧。甚至於對得到的barbarian的評判,並不介意,反以為榮。與塞尚的觀念不同,他並不在意自己的畫麵是否缺乏層次,而顯得平鋪直敘。用濃重的色彩,和簡練的線條,並融合島上原始藝術元素,他嚐試描繪島上民族的淳樸內心感受。
高更對原始藝術的探索,引導了後世藝術界的各種原始主義Primitivism 。
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是取材於畫家保羅·高更的小說。主人公菲利普,夾在代表理想的月亮和代表現實的六便士之間。隻不過,他和大多數人不同,不願終日低頭尋找地上的六便士銀幣,而錯過頭頂的月亮。於是,近不惑之年,又沒顯出天分,他拋妻棄子,辭去不錯的證券經紀人的工作,離家出走去學畫和作畫,最終貧困潦倒,病死在大溪地。這其實也是一道在自由意誌和責任之間的選擇題,孰對孰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不管塞尚,梵高,還是高更的人生際遇和軌跡如何不同,對自己的天分怎樣的懷疑過,他們都充滿勇氣,追求理想,是藝術奮鬥之路上孤獨的打拚者,一輩子找尋心目中的correct drawing ,最終讓後印象派的月光,灑滿整個夜晚。
其實一心想在奧賽博物館喝杯咖啡,吃些點心。可惜我們參觀的時間正值午間高峰期。看看富麗堂皇的咖啡店,已是滿滿登登的人了,隻好作罷。
順便推薦一家餐館:Au Petit Tonneau,距離奧賽博物館步行距離。我們先後去吃了兩次午餐,非常棒的小小本地餐館。
E.H. Gombrich 在他的《The Story of Art》一書中幾次提到:go and look at the pictures in the original 。這一點我們做得不夠,以後會注意補上。
奧賽博物館,我們還會再來!
謝謝瀏覽。
有時候瞎想,如果梵高病愈出院,還是留在法國南部而不是去北方,是不是會對他有好處。
我們喜歡用Google phone拍照,因為它會自動地去美化一下現實,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