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神的光環,隻要你的平凡”。
這句歌詞,很適合描述大畫家維米爾畫中的人物。
從並不久遠的文藝複興,到此時如火如荼的巴洛克,畫家們的主題,始終都是聖經和神話故事,王公貴族。雖然卡拉瓦喬和倫勃朗的聖經故事用了普通人的形象,但終究不是普通人的生活。
不管夢想多麽絢麗,信仰多麽虔誠,普通人的生活還是由一個個平平淡淡的時刻組成的:廚房忙碌,縫補衣服,讀著書或信,彈著琴,聊著天,望著窗外,許著心願。。。維米爾是最早的一批傑出畫家,讓普通人的生活躍然畫上,平靜和細膩中,浪漫唯美。
隻是人們對維米爾的崇拜和熱愛,畫家本人永遠不知曉了。
揚·維米爾(Johannes Vermeer,1632-1675)的生平很簡單:出身中產,父親經營旅館和賣畫生意,去世後由維米爾繼承。當21歲要娶他的模特凱特琳娜時,信仰天主教的女方要求他從新教徒改成天主教徒。他一生都生活在家鄉代爾夫特 (Delft),婚後加入本地畫家行會,小有名氣,先後當了四任會長(每年選一次)。維米爾的家族生意勉強維持,他喜歡作畫,不多的買主包括他的本地讚助人,和個別的外地客戶。由於他畫的慢,一年幾幅到幾年一幅,收入不夠家用。40歲時遇到荷蘭的災難年(法國入侵),之後百業凋敝,他本人的畫和他經銷的畫再無買主。
43歲時,他終於不堪重負,突然撒手人寰,留下妻子和11個孩子,其中8個尚未成年。
由於他的畫主要賣給了本地畫商,死後銷聲匿跡了很久。
他再次進入人們的視野,是二百年以後的事了。
這還要感謝法國記者和評論家杜爾-伯格(Thoré-Bürger)。他在19世紀中流亡荷蘭時,陸續看到了維米爾的幾幅畫:《代爾夫特風景》,《小街》,《倒牛奶的女仆》等,極為欣賞。花了數年,搜尋,購買,出了專門的目錄,並找著名的收藏家,推廣維米爾。那時候也恰巧趕上現實主義流行,維米爾畫中帶著的平凡和詩意,打動了許多人。後來,印象派的畫家雷諾阿(Renoir)和意識流大作家普魯斯特更是對維米爾推崇備至。現在,維米爾的聲譽,已和倫勃朗並肩,是荷蘭的驕傲。
維米爾留下的畫作不多,目前公認沒有爭議的有35幅。他的畫尺寸都不大,屬於典型的“荷蘭小畫派“ 。因為荷蘭畫家愛畫尋常百姓生活的小畫,故此得名,倫勃朗也屬此派。
荷蘭國立博物館裏收藏的這幅《倒牛奶的女傭》(The Milkmaid ,1658)最著名。20世紀初,一個美國富商想出高價收購它,這迫使荷蘭從國庫出錢,於1908年購買了此畫。
維米爾原本最出名的是《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崔西·雪佛蘭 (Tracy Rose Chevalier) 寫了同名小說,斯嘉麗·約翰遜、科林·費斯還演了同名電影。但近年來,《倒牛奶的女傭》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青睞。這大概是因為這幅畫更好地體現了維米爾的藝術風格吧。
維米爾喜歡描繪寧靜、和諧的家庭生活。他的畫情節上都是些當時平凡普通的荷蘭人的生活場麵。尤其喜歡畫女性。
他在構圖上非常講究,不但會捕捉住人物和房屋的空間感,也營造環境和人物的協調。他最牛的還是光和影的處理,經常使用以微小的畫點組合(點畫法),並作為整體構圖和氛圍的重要部分,被稱為光影大師。他還喜歡用的藍色和檸檬黃,他也是色彩大師。
這幅畫,和他的其它一些畫類似,窗戶開在屋子的左麵。後麵的牆沒有裝飾,類似於國畫的留白。陽光灑在後牆上,女仆身上,餐桌上。牆上的洞, 釘子和牆角的代爾夫特瓷磚清晰可見。女仆溫潤的臉,質感的麵包,赭褐色瓦罐,乳白色牛奶。。。
一個簡樸的廚房,一位專心致誌的女子,一幅懷舊的畫麵,在維米爾充滿靈動的光影,和明淨細膩的描繪中,帶著迷人的恒久味道。維米爾用了和米開朗基羅的誇張裸體完全不同的方式,表現了人的寧靜、滿足、專注的生命之美。
E.H. Gombrich曾說,直到你站在這幅畫的麵前,你才能感受到它的魔力:如此簡單平凡的繪畫題材,會是 one of the greatest masterpieces of all time。它是人們心心念念的歲月靜好,也有佛家追求正念的此時此刻。
《讀信的藍衣女子》 (Woman Reading a Letter,1664)。光源也來自左邊,牆上掛著地圖。女子穿著當時流行的圓錐形體態的服飾,嘴唇微張讀著信,也是細膩的藍黃光,溫馨柔和。這幅畫1885年新館開業時就有了。
維米爾很多時候用的藍色是群青,一種很夢幻的藍,是由來自阿富汗北部的青金石研磨出來的,曾貴如黃金。它讓畫中的人和物泛著光,質感很強烈。據說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等的大家才用得起群青,而且主要用於畫聖母瑪麗亞。我們去年在倫敦國家美術館看到的,未完成的米開朗基羅的《The Entombment 》,一個說法就是因為群青缺貨。19世紀二十年代,法國化學家憑著“滿滿的科技和狠活”,搞出了便宜的人造替代品,有爭議地贏了德國人和6000法郎的獎金。後人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法國群青,不是憤青哈。
下邊這幅《情書》(The Love Letter,1669/1670),維米爾采用了透視法。它在1971年借到布魯塞爾展出時被偷,兩周後追回,損毀嚴重,花了近一年的時間修複。據說偷畫的人是抗議當年孟加拉國種族滅絕;去年環保主義者在英國國家美術館向梵高的《向日葵》潑西紅柿罐頭。為達目的犧牲無辜的人和物,怎麽似曾相識啊?!
《坐在維金納琴旁的年輕女子》(A Young Woman Seated at the Virginals,1670-1672),維米爾生命最後幾年裏的幾幅畫中的一幅。借於紐約的Leiden Collection。 構圖、人物比例、光影,氛圍如照片,幹淨,簡潔,精致。
我們正在看的時候,一位導遊領著他的客人走了過來,邊走邊說:有人來隻是一幅一幅的拍照,卻不認真看畫。我們也看到確實有人幾乎給每一幅畫拍照,拍完就走。博物館的導遊許多是藝術專業畢業,有些還是藝術史專家,你能感受到他們對展品的熱愛。看畫和讀書一樣, 和偉大的靈魂對話,幾秒鍾確實太短了。
寫了小說《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的崔西·雪佛蘭 ,從1982年到2003年花了20年的時間,去看了所有維米爾的畫。她說在博物館看畫,就像在影院裏看電影,都是設計好的地方讓身體和精神自由專注,可以來來回回,從各各角度慢慢欣賞。“There is the added bonus of knowing that Vermeer himself touched the canvas and spent time with it. Standing in his place, I feel closer to this artist I will never meet. I only ever experience the magic of that moment with a real painting.”
《戴紅帽子的女人》(Girl with the Red Hat,1667,借於華盛頓國家畫廊)。
維米爾對光的流動,捕捉的非常獨到,有人認為他借助了當時的暗箱和反射鏡技術,類似相機的小孔成像。一是因為他能把肉眼看不見的線條、光點、結構精準地畫出來。二是由於當時精通顯微鏡和光學透視的荷蘭著名科學家列文虎克 (Antonie van Leeuwenhoek) 是他的好友。沒有人能真的了解他的技法,畫家雕刻家建築師借助工具也是古來有之。結構,設計,內容,表情,光線,色彩等所構成的整體,才是大師作品的藝術價值。
維米爾不但畫人像,他也畫過風景。下麵這幅The Little Street《小街》,左側窗戶下的白上牆有維米爾的簽名。
那時的荷蘭,針對占少數的天主教徒,發布了嚴厲的禁令:不允許擔任公職、隻能被限製居住在鎮上的某個區域、禁止畫宗教題材的畫。維米爾一家去的教堂外表都看不出來。維米爾本打算畫曆史和宗教題材,婚後受限,開始畫風景和肖像,他的宗教信仰,也限製了他的買主群體。
荷蘭國立博物館於今年的二月十號到六月四號舉辦了維米爾的專題畫展,光外交協調據說就花了7年時間。當時展出了維米爾已知作品35件中的28件。一票難求,相當轟動。
許多人和我們一樣,認真地學藝術,也認真地去現場看名家和名畫。但其實對大部分的畫家和畫作,我們隻是折服和讚歎,而不是感動。真正吸引我們的,往往是那些讓人產生共鳴的作品。印象派後印象派如此,倫勃朗如此,維米爾的畫,也是如此。
喜愛維米爾的普魯斯特,花了15年寫下了他的名著《追尋逝去的時光》(曾譯為:追憶似水年華)。他和維米爾一樣,不靠情節取勝。
普魯斯特在書中寫到:唯有通過藝術,我們才能從自身中解脫出來,去了解別人是怎麽看這個世界的。。。幸好有藝術,我們才能不止看到一個世界,也即我們的世界,而能看到它不斷增生。。。即使在光芒所由放出的源頭--無論它是叫倫勃朗還是叫維米爾--已經熄滅幾個世紀以後,那些各具特色的光芒仍然會照射到我們身上。
普魯斯特想說的是,時光在藝術中永存。我們也希望,藝術在時光中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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